粗粝的石子砸在车壁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像极了刑场上落下的第一记鼓槌。
“淫医!破阴之女,必遭天谴!”
“她窥鬼门、扰亡魂,是要断我大晟气运!”
暴民怒吼如潮,砖石如雨。
车帘被掀开一角,飞来的碎瓦擦过沈知微额角,划出一道血痕。
她未躲,只是抬手轻轻抹去血迹,眼神冷得如同冰封的河面。
阿莲死死抱住女儿招娣,母女二人瑟缩在角落,小丫头嘴唇发紫,却仍紧紧攥着那本泛黄的手抄诗集。
鲁南星老泪纵横,握紧了怀中那卷刻满冤名的石碑拓片。
“掌医大人……我们走不出去了吗?”阿莲声音颤抖。
沈知微凝视她,缓缓摇头:“不是走不出去。”
她伸手抚过胸前温润的玉化听诊器,那“救”字仍在脑中回荡,越来越清晰,几乎与心跳同频。
“是我们必须走出去。”
就在此时——
“住手!”一声厉喝撕裂风雪。
数十名粗布麻衣的妇人从街巷两侧冲出,手持洗衣槌、药锄、火钳,甚至铁锅盖,硬生生在乱石中劈出一条人墙。
为首的是城南洗衣坊的张嫂,身后跟着女医堂刚结业的学徒们,一个个满脸冻疮却目光如炬。
“沈大夫救过我婆婆的命!”
“我妹妹难产三日,是掌医监的人用‘剖腹取婴’救回来的!”
“你们骂她是妖,可你们家女人死了,谁来哭?谁来救?”
人群一滞。
阿莲忽然站起,颤巍巍攀上车辕,将那本《殉节诗》高高举起,纸页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她盯着那些举着石头的男人,嘶声喊道:
“这是我女儿!招娣!她才八岁!你们要她背这些诗,是为了让她将来跳井、上吊、活活饿死吗?!”
她指着女儿稚嫩的脸,“她说‘娘,我不想死’——这算不算不贞?这算不算辱没祖宗?!”
风雪骤停了一瞬。
有人手中的石块悄然滑落。
一个老妇蹲下身,捂脸低泣。
接着是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啜泣声如春冰裂隙,在死寂中蔓延开来。
沈知微静静看着这一切,心尺震动不止。
她知道,这一刻的沉默,比千言万语更有力。
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刽子手。
马车终于缓缓前行。
护尺卫的黑影已悄然逼近四围,无声无息,却令人胆寒。
谢玄的人,终究还是来了。
入宫后,天色阴沉如铁。
皇帝未召见,只遣小太监送来一方素锦帕,无字,无印,轻飘飘似一片落叶。
沈知微接过,指尖触到丝线刹那,心头猛地一震。
她缓缓展开——
帕角绣着半朵褪色海棠,针脚细密,边缘微卷,像是经年藏于匣中,不忍示人。
她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这纹样……她在“亡者执方”案中见过。
李阿妹临终前紧握香囊,里面藏着这枚残绣。
而那香囊,据说是废妃沈氏遗物。
沈氏?也姓沈?
她猛地抬头,望向紫宸殿深处那扇紧闭的朱门。
风穿廊过,仿佛有女子叹息随雪而落。
听诊器玉壳内,“救……救……”之声突然暴涨,不再是缥缈幻音,而是真切如耳语,带着血与痛的震颤,直刺神识。
她浑身一凛,指尖顺着绣线走向轻轻描摹——那一针,一折,竟与她穿越前手术缝合的“回形针法”惊人相似!
是谁,在用这种方式留下求救信号?
又是谁,在百年前就试图打破这吃人的礼教绞索?
她缓缓攥紧锦帕,指节发白。
原来,她并非孤身一人踏进这片黑暗。
早在许多年前,就有人以命为烛,照亮过这一寸路。
而现在,火种未熄。
她抬眸,目光穿透重重宫阙,冷而锐利。
“这一次,我不只是救人。”
“我要——改规。”
风雪再起,紫宸殿外,一道诏令正由礼部司官捧出,黄绸封边,朱印森然。
百姓尚不知,一场名为“厘清真相”的风暴,已在暗中铺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