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南门,雪未化,风如刀。
红绸高挂,鼓乐喧天,礼部三百儒生列阵而立,诵声震天。
祭坛之上香烟缭绕,一尊新碑巍然矗立,青石冷硬,上刻四个大字——贞烈永昭。
阳光照在碑面,竟似泛出一层血光。
百官肃立,文武分列,连几位深居简出的老亲王也亲临观礼。
今日不只是旌表一名“烈女”,更是朝廷对“纲常”的一次宣誓。
霍崇文身着紫袍,立于祭台中央,手执朱笔,神情庄重如神明降世。
他缓缓抬腕,笔尖悬于碑额之上,只待一声礼赞,便要落笔定魂。
可就在这万籁俱寂、天地屏息的一瞬——
一道青影破风而出。
沈知微自观礼台侧缓步前行,素衣无饰,唯腰间银链轻响,那是她从不离身的听诊器。
血晶静卧胸前,幽光微闪,仿佛沉睡的控诉者,正等待苏醒的时机。
她行至祭台前,不跪不拜,仰头直视霍崇文,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:
“此女临终刻墙三字——我不愿。诸位可敢验之?”
全场骤然死寂。
鼓乐戛然而止,连风都似被掐住了咽喉。
百官错愕回头,有人惊得打翻了笏板。
烈女殉节,乃教化典范,何来“不愿”之说?
这岂非动摇国本?
霍崇文脸色铁青,眼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:“沈知微!你屡次毁谤贞烈,煽动民乱,今日竟敢在立碑大典上妖言惑众?来人——”
“我无需他人作证。”她打断他,语气平静得可怕,“证据在此。”
话音未落,她已取出一方拓片,正是昨夜从周先生残稿中复原的井壁摹本。
那墙上三道深深划痕,歪斜却有力,正是“我不愿”三字。
她将听诊器轻轻覆上拓片。
刹那间——
血晶爆闪!
一道赤芒自晶心炸开,幻化成影,投映于半空,清晰如画:一间昏暗枯井,女子披发蜷缩,指甲断裂,指尖渗血,正用尽最后力气在石壁上刻字。
她嘴唇开合,无声呐喊,可每一个动作都在呐喊——我不愿!
我不愿!
我不愿!
人群中爆出惊呼,有妇人掩面痛哭,有老者踉跄后退。
那不是鬼影,是活生生的人在绝境中的挣扎!
沈知微目光扫过全场,一字一顿:“你们称她‘舍生取义’,可她至死都不愿死。她不是殉节,是被逼死的!”
“荒谬!”霍崇文怒极反笑,手中朱笔一挥,“一介女医,妄图以邪术乱纲常!此等妖物,当众焚毁!”
“邪术?”沈知微冷笑,转身走向那尚未落成的牌坊基座,“那你可敢让我验一验这块石头?它运来时,可曾沾过民夫的血汗与私语?”
不等回应,她已将听诊器按上碑基石料。
光影再起。
这一次,浮现的是两个粗布民夫,在寒夜里搬运巨石。
一人低声问:“听说又是逼死的?”另一人苦笑:“管他呢,工钱照拿。反正死了也是‘烈女’,活着还得吃饭。”笑声苍凉,随风散去。
百官默然。
连最顽固的礼学大儒,也不由低头避开她的目光。
就在这人心动荡之际,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阵混乱。
一个满面风霜、双手布满裂口的老匠人跌跌撞撞冲入祭坛,扑通跪地,老泪纵横。
是鲁南星。
工部石匠世家,三代凿碑,亲手打造九十七座贞节牌坊。
他抬起头,眼神如碎玻璃般锋利:“我鲁家……造了九十七座碑。去年我女儿不愿守寡,族老说——‘若不烈,全家除籍’。她跳了井……我亲手给她刻的碑文啊!‘节比金坚’‘流芳百世’……每一个字,都是我用锤子砸进她命里的!”
他猛地抽出随身铁锤,狠狠砸向自己双手!
骨裂声清晰可闻,鲜血溅在雪地上,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。
“这手沾的不是墨,是血!是我女儿的血!是千千万万个不愿死却被迫死的女人的血!”
全场死寂,唯有风声呜咽。
沈知微缓缓上前,蹲下身,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。
没有安慰,没有劝阻。
她只是摘下听诊器,放进他染血的掌心。
“现在,”她声音低沉,却穿透整个广场,“让它说出真相。”
鲁南星浑身一震,低头看着那枚血晶,仿佛看见了女儿最后一眼的不甘。
他颤抖着,将听诊器贴上自己额头,又缓缓移向那尊尚未成形的牌坊基座。
血晶再度亮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