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盆余烬未冷,沈知微已立于掌医监正堂中央,眉眼沉静如古井。
七名奉医司学员列队而立,手中捧着从京城三十七家善堂调来的账册卷宗。
纸页翻动声窸窣如雨,却压不住堂中凝滞的肃杀气息。
她指尖轻点案上一册墨迹未干的簿子——永宁侯府名下“慈济堂”的月报。
“三百两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入木,“棺木脂油费,每月三百两。”
春兰站在末位,手心沁出冷汗。
她知道这数目不对。
寻常善堂一年也用不上百两,何况月月如此?
可那账面清清楚楚,红戳朱印俱全,看不出半分破绽。
沈知微目光扫过全场:“慈济堂半年来登记焚化无主女尸三十具,皆注明‘胎殒身殁’或‘产崩不救’。可工部火葬场记录显示,同期仅收十三具遗体,且无一为孕妇。”
死寂蔓延开来。
有人倒抽一口凉气。有人低头咬唇,不敢对视。
“这不是疏漏。”沈知微缓缓抬眸,眼中寒光乍现,“是系统性的掩盖。”
她转身取来一只青瓷小瓶,递与春兰:“带上这个,去慈济堂停尸房走一趟。不必惊动任何人,只查尸床缝隙、地砖接缝——若有黑色膏状物,刮一点回来。”
春兰心头一紧:“是……续命膏?”
“若真是它,”沈知微冷笑,“那就说明,那些‘已焚化’的女人,并没有被烧成灰——她们的血肉,正在被人熬成药。”
夜雨倾盆,敲打着义庄斑驳的檐角。
小乞丐石头蜷在屋檐下,浑身湿透,怀里却死死护着半块染血的腰牌。
那是今晨他们在后院抬人时掉落的——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的女子,双眼紧闭,唇色发青,被麻布裹着拖进偏厢,有人说了一句:“双胎带煞,正好入药。”
他不懂什么叫“入药”,但他记得那个女人临死前的眼神——不是痛,是恐惧,是对腹中孩子的绝望守护。
黑影掠至,雨水都仿佛静止了一瞬。
谢玄站在廊外三步远,玄衣贴身,肩头滴水成线。
他接过腰牌,指腹一抹血痕,眼神骤冷。
“东街慈济堂,后巷第三口井有暗道。”石头颤声道,“他们用棺材运出去……底下有灯……像鬼火。”
谢玄不语,只将一枚铜钱塞入孩子掌心,旋身离去。
半个时辰后,十二名缇骑换上运棺粗服,肩扛空椁,沿青石巷悄然穿行。
他们脚底踩着暗记,每十步一停,以鞋底刻痕标记路径。
与此同时,三只黑翎鼠尾攀上墙头,钻入瓦缝,在慈济堂地底织出一张无声的情报网。
宫灯昏黄,谢玄独坐密室,展开一幅新绘舆图。
朱笔一圈,落在城西乱葬岗深处。
“前朝皇陵废弃隧道。”他低声自语,“通风口三处,出口通义庄、药铺、冥器行——一条尸货暗渠,埋了三十年。”
他提笔写下四个字:冥医行。
次日寅时,沈知微亲赴慈济堂。
停尸房阴寒刺骨,铁链悬挂的油灯摇晃着惨绿光影。
老仵作赵六佝偻着背递上一具女尸,声音发抖:“说是滑胎暴毙……可我验过,肚皮上的刀口太齐,不像剪脐带的剪子留下的……倒像是……”
“手术刀。”沈知微冷冷接话。
她摘下听诊器,轻轻覆在尸体胸腔残痕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