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微缓缓捏紧银针,指尖微动。
远处传来皮靴踏地声——守卫换岗。
她垂眸,借宽袖遮掩,针尖轻刺指腹,一滴鲜红血珠沁出。
然后,她俯身靠近那濒死的唇,极轻地说了一句:
“你还记得你儿子的名字吗?”子时四更,蚕宫如炉。
热雾翻涌,蒸得人骨髓发烫。
沈知微背着阿蕙,在腐叶与血污间疾行,脚底踩碎的蚕尸发出细微的“噼啪”声,像极了濒死之人喉间的喘息。
身后火光冲天,蚕架在烈焰中噼啪炸裂,蓝幽幽的“神茧”接连爆燃,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又闭合。
她肩头沉重,阿蕙的呼吸贴着她的后颈,微弱却执拗。
那滴指尖血——她不信神迹,只信人体对刺激最原始的应激反应。
银针破皮,热血入唇,是唤醒意识的最后一道生理闸门。
可当阿蕙睁眼那一瞬,泪水滚烫如沸,嘶声哭出“我儿没了……”时,沈知微心头狠狠一揪。
不是悲伤,是愤怒。
这哪里是节烈成仁?
这是把活人熬干精魄,炼成燃料!
她们吞汞、发热、汗浸蚕簇,蚕食其毒、吐丝生光——所谓“贞魂丝”,不过是一场以女性生命为薪柴的集体焚祭!
她左手紧箍阿蕙腰身,右手探入袖中,已悄然割断她腕上那圈浸过汞药的纱带。
暗红血珠顺着苍白肌肤滑落,她取出玉瓶封存,动作干净利落,一如手术台上切除病灶。
每一滴血,都是证据;每一次脉动,都是控诉。
就在此刻,角落阴影里猛地窜出一道瘦小身影——铃儿,那个总在药库外徘徊的小宫女。
她扑到沈知微脚边,掌心摊开,半片瓷白碎壳静静躺着,边缘烙着一个阴刻的“周”字。
“安神丹……外衣。”铃儿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,“奴婢偷偷刮下来的……他们说,吃了就能梦见亡人……可谁都没再醒过来……”
沈知微瞳孔骤缩。
这就是账册上写着“补气养神”的贡品?
不过是裹着糖衣的砒霜!
而“周”字——兵部尚书周全,内侍省监印,层层通关,竟无一人质疑。
他们不是不知情,是共谋!
“又一个不信天意的。”
冰冷嗓音自门口碾来,如刀劈开浓雾。
姜素娥立于火光边缘,玄色蚕纹长袍猎猎翻飞,手中捧着一只通体幽蓝的茧,光晕流转,似有心跳。
她眸光如霜,扫过满地挣扎的寡妇,扫过冒死突围的沈知微,嘴角竟浮起一丝悲悯笑意:“没有牺牲,哪来的锦绣河山?你们看不见天命,便只能沦为灰烬。”
沈知微不语,只将阿蕙背得更稳了些。
她不信天命,只信数据。
她不敬鬼神,只救活人。
轰——!
一声巨响自高墙炸开,砖石崩塌,尘烟四起。
谢玄的人动了。
黑骑隼目踞守塔楼,绿焰箭矢撕裂夜空,直射紫宸宫顶。
混乱刹那爆发,执事慌乱扑火,守卫四散追敌。
她趁机撞开侧窗,寒风裹雪扑面而来。
江风凛冽,义役舟已在百步外待命。
她咬牙狂奔,肩头阿蕙的气息越来越弱,但她不敢停。
奔逃途中,她下意识将听诊器紧贴阿蕙颈侧动脉。
血晶忽震。
蓝光幽闪,空中竟浮现出极细微的波纹图谱——起伏不定,却与远处残存蚕群啃食桑叶的节奏惊人同步。
多巴胺波动异常升高,皮质醇持续飙升,像是大脑在极端恐惧中强行维持清醒……
她们真的在“共生”。
不是神话,不是感应,而是毒素侵蚀神经系统后,人体节律被蚕群集体行为反向牵引的生物共振现象!
这些女人,早已不再是独立个体,而是被炼成了“人烛”——魂烧、神散、命系一线丝。
她脚步未停,心却已沉至深渊。
娘,你当年想停的火,今日该由我来熄了。
归舟离岸,逆流而上。
她将碎瓷与血样并置案头,指尖轻抚血晶吊坠。
忽然,晶体微光一闪,三字缓缓浮现,如血书成——
丝……脉……同……
她凝视良久,眼中风暴渐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