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名垂死病患已被抬上改装完毕的“奉医舟舫”,船头靛蓝医旗迎风招展,旗角小字清晰可见:“活着,才是真经。”
吴老大握紧舵柄,目光坚定。
忽然,江面远处传来低沉号角——
呜、呜、呜——
三声长鸣,撕裂晨雾。
一艘铁甲战舟破浪而来,船头立着蟒袍玉带的中年官员,身后巡防营弓弩齐张,杀气腾腾。
来者正是裴世藩。
他眯眼望向那艘摇摇欲坠的木船,嘴角扬起冷笑:“此舟朽败不堪,染秽带疫,擅入主航道者——格杀勿论!”晨光刺破江雾,如利剑般洒在波涛翻涌的江面。
第一艘“奉医舟舫”缓缓驶离浅滩,十二名病患横卧舱中,呼吸微弱,皮肤泛着铅灰色的中毒征兆。
船身吱呀作响,仿佛随时会散架,却稳稳切开浊流,向江心前行。
忽然——
呜、呜、呜!
三声低沉号角自上游疾驰而来,撕裂水汽,震得浮萍乱颤。
铁甲战舟破浪而出,黑漆包铜的船首撞角泛着冷光,巡防营弓弩手列阵两侧,箭镞对准医船甲板,杀机森然。
裴世藩立于高台,蟒袍猎猎,目光如刀:“此舟未经官准,载疫潜行,污秽江流!即刻停航,就地焚毁!”
百姓惊呼四散,有人掩面不忍再看。
那艘摇摇欲坠的木船,在铁甲巨舰面前,宛如蜉蝣撼树。
沈知微却不动。
她站在船头,素衣染霜,听诊器紧握手中,血晶幽光随江流脉动微微明灭。
她抬眸直视裴世藩,声音不高,却穿透风浪:
“敢问侍郎,您要焚的,是‘疫’?还是……不肯闭眼的活人?”
话音未落,春杏从舱内冲出,手中捧着一碗清水,双臂颤抖却坚定。
她仰头一饮而尽,喉间滚动,随即转身面向两岸人群,嘶声道:“这水!我喝了三天!我是‘水中毒’活下来的人!我还活着——你们都看见了!”
死寂。
继而哗然。
岸边老妇扑跪在地,嚎啕大哭;一个青年猛地扯下身上象征“避疫”的红布条,狠狠摔进泥里。
就连铁甲舟上的兵卒也悄然垂下了弓弦,有人低声喃喃:“她……真没倒下。”
裴世藩脸色骤变,厉喝:“妖言惑众!拿下!”
可就在此时——
“嗡!”
听诊器胸前血晶猛然爆闪赤红!
光芒急促跳动,频率紊乱,映照在船侧悬挂的绢布监测图上,赫然标出一处毒素峰值突跃!
坐标锁定:江底西北三丈,暗流交汇口!
沈知微瞳孔一缩,旋即厉声下令:“转向!全速左舵!追踪信号源!”
吴老大猛扳舵柄,木船在激流中划出一道惊险弧线,逆流逼近漩涡边缘。
众人只见江面平静无异,唯有那血晶红光愈发明烈,如警钟长鸣。
靠近——再靠近!
忽然,船底传来细微震动。
沈知微俯身探查,发现水下岩壁竟藏一隐蔽石闸!
此时闸门微启,一股墨绿色黏稠浊液正汩汩喷涌而出,腥臭刺鼻,入水即散,迅速与江流融合,几不可察。
“醋坊排污口!”她眸光如刃,“夜间开启,潮退排放,毒不留痕!”
她抓起备好的空心苦竹筒,裹上油布密封圈,深吸一口气,纵身半跪船沿,将竹管精准插入排污管裂隙。
毒水顺着导管流入陶罐,瞬间染成诡异的墨绿,表面浮起细密泡沫,腐蚀性极强。
站起身时,她浑身湿透,袖口已被溅出的毒液灼出焦痕。
但她毫不退让,提着封存的陶罐走向船头,直指裴世藩:
“你说断臂求生,说得轻巧!可你砍的,是从不说话的穷骨头!是喝这毒水长大的孩子!是疯前咬舌自尽的父亲!是你踩在脚下、连名字都不配有的‘贱民’!”
江风狂啸,吹得她白发飞扬,听诊器血晶映着初升朝阳,竟折射出一道猩红如血的光柱,直指天际。
那一刻,整条江仿佛静了一瞬。
然后——
靛蓝医旗终于完全展开,猎猎作响,旗角小字清晰可见:
“活着,才是真经。”
岸边无数双眼睛亮了起来,有渔民攥紧了渔网,有妇人抱紧了怀中婴孩。
沈知微将陶罐紧紧抱在怀中,如同护住最后一缕火种。
她望向城门方向,脚步坚定,踏上归途。
然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下时,守军长矛齐出,寒声喝止。
城楼之上,一面绣着“净流令”三字的朱红旗帜高悬,迎风招展。
她驻足,仰头凝视那面旗,眼神渐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