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忽然想起昨夜周嬷嬷说的话:“阿昭这孩子,把心事都藏在骨缝里。”
偏院突然传来“当啷”一声打铁响。
欧冶娘举着新制的听诊器冲进来,发间沾着铁屑,脸上泛着兴奋的红:“沈司主!试试这个!能自动分频报警,还能记历史波形!”
沈知微接过仪器,铜管比旧款轻了两成,表面刻着细密的螺旋纹。
欧冶娘拽着她往药堂跑:“方才小桃说头晕,我给她挂上这管子——”
话音未落,后堂传来“扑通”一声。
学徒小桃栽倒在药柜旁,面色惨白如纸,手指蜷成鸡爪状。
沈知微冲过去时,听诊器突然发出蜂鸣——是她特意调的癔症预警音。
她按住小桃的人中,转头对欧冶娘笑:“提前十二个时辰,准得很。”
欧冶娘挠了挠被火星烫红的手背,咧嘴露出白牙:“我就说,铜比人记性好!”
深夜,值房烛火摇曳。
沈知微将母亲留下的玉牌系在听诊器链上,玉牌温凉,贴着铜管的热度,像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苏醒。
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“医者仁心”,又想起周嬷嬷说的“不怕脏手”,忽然明白,所谓传承,不过是把前人的光,接过来,再传下去。
更漏敲过五下时,周嬷嬷来了。
她站在值房门口,白发用一根木簪随便绾着,怀里抱着个红布包。
沈知微起身,看见她眼底的释然——那是二十年来压着秘密的人,终于卸下重担的光。
“老身要走了。”周嬷嬷将红布包放在案上,“去江南,看看阿昭小时候长大的地方。”她打开布包,露出那本《守脉堂秘录》,扉页多了一行字:“传给不怕脏手的人。”
沈知微伸手去接,指尖触到周嬷嬷掌心的老茧。
“您……不留下来?”
“守了一辈子秘密的人,该让年轻人去守希望了。”周嬷嬷转身走向门外,雪地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,“那座无名碑,您替我多看看。”
沈知微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,低头翻开秘录。
内页夹着片银杏叶,是暖阁里那株老银杏的,叶尖还沾着点红——大概是谢玄病时,她偷偷捡的。
“自今日起,所有难产案卷归档编号,建立‘生死簿’。”她召来小德子,“凡涉阴谋者,皆记其名,不论贵贱。”
小德子攥着笔点头,墨迹在宣纸上晕开,像朵倔强的花。
北狄的密报是寅时到的。
“边境孕妇已入临产期,巫医持刀守门,扬言‘剖腹者天诛’。”赵六将密信放在案上,“提督说,您若要去,东厂暗卫随侍。”
沈知微解下旧披风,换上谢玄送的护甲。
玄铁甲片贴着心口,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下,两下,和听诊器的铜管子共振着。
“备马。”她将听诊器塞进袖中,“告诉女医堂,今日起轮值跟诊。”
掌医司的大门缓缓打开时,晨光正漫过汉白玉阶。
二十个年轻女医列队站在雪地里,玄色医服上的银线绣着听诊器图案——那是欧冶娘连夜赶制的。
“记住,”沈知微翻身上马,马蹄踏碎积雪,“我们不是洗冤的判官——我们是抢时间的贼。”
风卷起她的衣摆,听诊器在腰间轻晃,铜管映着朝阳,亮得刺眼。
次日清晨,掌医司药堂外的雪地上多了一排脚印。
小德子抱着药罐出来时,看见影壁后站着七八个宫人,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春虫:“听说昨日沈司主用铜管子分出了两人心跳?”“可不是!连太医院的杨大人都跪了……”“嘘,别让值房的听见……”
小德子望着越聚越多的人影,又望了望值房紧闭的窗。
窗纸后,沈知微的影子正伏案写着什么,笔锋落下时,像在雪地里种一束光。
有些故事,才刚刚开始抽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