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8章 旗在人在(2 / 2)

正是谢玄。

他缓缓放下望远镜,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。

“提督大人,是否全线出击?”身后的缇骑百户低声请示。

“不急。”谢玄的声音比这寒风更冷,“猫捉老鼠,要让她先把爪子磨利了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旗帜,沉声下令:“传我令谕,东厂缇骑所至之处,寸草不伤‘白红旗’。有敢冒犯者,无论敌我,剥皮示众!”

谢玄的奇袭暂时逼退了敌军的攻势,却无法解决烽火医坊内部的绝境。

“沈大人!”小杏儿抱着一本被血污浸染得残缺不全的伤情簿,哭着冲到沈知微面前,“药品全用完了!刘大娘她们都在流血,还有十七名重伤员失血过多,急需输液保命,可我们连一个干净的瓶子都没有了!”

绝望如瘟疫般蔓延。

沈知微环视四周,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战利品,最终,定格在几只被割开的羊胃囊上。

“去,把所有缴获的羊胃囊拿来!用烈酒和浓盐水反复清洗!”

众人一愣,却还是遵令行事。

“赵大锤,把缴获的那些破损编钟铜管给我!打磨成最细的空心针!”

在沈知微的指挥下,一个匪夷所思的“生产线”迅速建立起来。

洗净晾干的羊胃囊,成了最原始的“血浆袋”;乌银首饰被熔炼抽成细丝,做成了简易的过滤网;废弃的铜管,在铁匠的巧手下,被打磨成一根根可以刺入血管的滴注针头。

当第一袋用羊胃囊装着的、经过滤的温盐水,通过铜针缓缓滴入一名濒死士兵的血管时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
沈知微亲手为他接通了这个简陋到极致的“吊瓶”,低声对身边已经看呆的小杏儿说:“今天我们没有药,但我们有办法。”

“将军!李昭节将军不行了!”

一声惊呼传来,沈知微心中一沉,快步赶去。

黑翎军副将李昭节腹部被长矛贯穿,肠子流了一地,已然休克。

“准备手术!”沈知微没有丝毫犹豫,跪在满是血污和泥泞的地上。

她用烈酒洗手,在火上烤过手术刀,在所有人看来如同天方夜谭般的“战地手术”开始了。

缝合肠壁,一针,两针……当她缝到第七针时,忽觉袖中藏着的那枚母亲留下的、用以练习缝合的引导针,竟微微发烫!

这是母亲笔记中特别标记过的“危兆感应”!

一种只有在特定金属磁场干扰下才会出现的现象!

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:天工阁的欧冶翁!

他在北狄的兵器中掺入了微量的磁性乌银!

这种金属在近距离能通过血液循环,远程干扰人体神经的生物电,造成痉挛和伤口愈合障碍!

“换掉所有金属器械!”她猛然喝道,“止血钳、探针,全部换成打磨过的骨器和硬木!刘大娘,组织人手,用井里打上来的碱水,反复搓洗所有即将使用的纱布敷料!”

众人虽不解,却已对她形成了绝对的信任,立刻行动起来。

手术继续。

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,李昭节竟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,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、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子,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明悟。

他颤抖着抓住沈知微的手,用尽最后的力气喃喃道:“原来……活人,比杀人……难得多……”

话音刚落,他的手便无力地垂下,溘然长逝。

他终究没能挺过去。

沈知微沉默地为他合上双眼,心中的悲伤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所取代。

黎明,在最深沉的黑暗后,终于撕开了一线天光。

忽兰的军队在东厂缇骑的持续骚扰和自身伤亡的压力下,如潮水般不甘地退去。

烽燧之上,沈知微拄着那把杀过敌也救过人的刀,静静伫立。

她从头到脚,都被鲜血浸透,原本的白袍早已成了暗红色。

她望着东方地平线上那抹壮丽的、新生的金色,忽然抬起手,用刀割断了自己及腰的长发。

她将那截青丝投入身前尚未熄灭的火堆。

青烟缭绕而上,在清晨微熹的空气中,竟幻化成一朵转瞬即逝的蓝色莲花。

“大人!您看!”山下,小杏儿指着远方那片狼藉的战场,发出了惊喜的呼喊。

只见残破的战场上,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、原本躺在地上呻吟的伤兵,正挣扎着,用断臂、用残腿,撑起自己的身体。

他们不约而同地,齐齐望向烽燧的方向,指向那面迎着朝阳飘扬的、白底红心的旗帜。

一个人的低吼,十个人的嘶喊,汇聚成上百上千人的咆哮。

那声音,如同雷鸣,滚过血染的雪原。

“医者在,我们在!”

夜过去了。

但对于烽火医坊而言,这场关于生命与死亡的真正清算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