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卷被卷成发丝粗细的特制羊皮,从金属管的夹层中,缓缓滑落到她掌心。
羊皮薄如蝉翼,却韧性十足。
沈知微颤抖着双手,将其缓缓展开。
借着油灯的光,一行行细密如蚁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,开篇六个字,力透纸背——《天工医鉴·卷壹》。
这竟是母亲毕生心血,乃至整个柳氏医学流派的传承秘典!
沈知微来不及细看其中内容,目光便被一张附图死死吸引。
那是一张关于“聚光滤热之法”的器械图。
她瞬间领悟,这正是解决战地夜间手术照明不足的关键!
“阿铁!”
她当即命人取来数面铜镜和军中常用的透明云母片。
在她的指导下,阿铁连夜赶工,将数面铜镜以特定的角度固定在一个支架上,形成一个聚光凹面。
前方则用双层云母片夹着一层薄薄的水囊,作为滤热之用。
一盏划时代的“日曜灯”就此诞生!
当晚,一名被碎裂箭头深嵌入胸腹之间的重伤员被抬了进来,呼吸已然微弱。
在以往,这种夜间手术,仅靠几盏昏暗的油灯,无异于草菅人命。
但此刻,“日曜灯”被点亮,数道烛火的光芒被铜镜汇聚成一道明亮的光柱,透过水冷云母片,柔和而清晰地照亮了伤口。
可视度,比白日更甚!
沈知微手持柳叶刀,稳如磐石。
清创、探查、取箭、缝合…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。
当最后一根缝合线打好结,那名士兵原本微弱的脉搏,竟奇迹般地变得沉稳有力。
“活了……活过来了!”一旁观摩的军医们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。
此事如风一般传遍中军大帐,连一向对沈知微抱有偏见的李昭节都为之动容。
巡边御史周明远眼珠一转,立刻连夜写好奏折,将“日曜灯”的发明之功揽于自己名下,准备抢先上报朝廷。
然而,他的奏折还未送出关隘,便被东厂的番子截下,连同他此前构陷沈知微的证据,一同摆在了皇帝的案头。
龙颜大怒。
三日后,一骑快马自京城而来,带来了皇帝的亲笔谕旨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奉医沈氏,术堪起死,智可安邦。着即刻起,北境一应医事,悉由沈氏专断,便宜行事,任何人不得掣肘。钦此。”
一道谕旨,不仅为沈知微正名,更赋予了她前所未有的权力。
风雪初歇的那个清晨,乌勒再次如鬼魅般出现在营地外的山坡上。
这一次,他带来了一口封着厚厚火漆的铁箱。
箱中,是六册残破不堪,却依旧能辨认出《天工医鉴》字样的医书,以及一面虽已残破,但“北斗七星”图案依旧清晰的黑色战旗。
他看着沈知微,指了指她手中的听诊器,用那沙哑的嗓音低语:“你娘说过,钥匙不在藏处,而在开锁之人手中。”
他将铁箱与战旗交予她,转身便要离去。
“等等!”沈知微忽然喊住了他,目光灼灼,“若有一日,我能重建太医署,另立女学,专授女子医术……你们,可愿回来?”
乌勒高大的身躯一震,停在原地。
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沈知微以为他不会回答。
他却猛地转身,将那面残破的北斗旗,狠狠插入身前的雪地之中!
而后,在沈知微震惊的目光里,这个如孤狼般冷硬的男人,竟缓缓单膝跪地,对着她,行了一个早已失传百年的古老军礼——“医卫礼”。
他掌心向上,食指并中指,轻轻点向自己的眉心。
那姿态,仿佛手中握着无形的柳叶刀,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智慧。
就在此时,远处的雁门关钟鼓楼,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十三声沉闷悠远的更鼓。
那鼓声穿透晨曦,仿佛在回应着这片雪地上的无声誓言,回应着那个雨夜奉医堂内的十三声铃响。
是夜,万籁俱寂。
沈知微将自己关在房中,将《天工医鉴》的六册残卷与听诊器中取出的卷壹,悉数摊开。
她没有急于去通读那些艰深的理论,而是将所有残卷中描绘经络穴位的图谱,与她默写出的现代人体神经、血管分布图,一张张并列排开。
古老的智慧与超越时代的知识,在摇曳的灯火下,第一次交汇。
沈知微的指尖,缓缓划过一张描绘“手少阴心经”的古图,目光却落在了旁边那张她亲手绘制的、清晰标注着尺神经、正中神经走向的解剖图上。
她的呼吸,在这一刻几近停滞。
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。
一个全新的,足以颠覆整个时代医学认知的大门,正伴随着烛火的轻微爆裂声,在她面前,缓缓开启一条缝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