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昭节僵在原地,面色由青转白,再由白转为死灰。
他死死盯着那片绢布,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“一派胡言!”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咆哮起来,“你……你这是妖言惑众,动摇我军心!来人,将这妖妇给我拿下!”
周明远见状,立刻顺势起身:“李将军息怒。此事尚有疑点,依本官看,不如先将奉医堂众人封锁于营内,暂停一切救治,待查明真相再说!”
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,一名哨骑跌跌撞撞地冲入堂内,嘶声急报:“报——!将军!北坡断崖发现敌踪,我军数名巡逻伤员被……被遗弃在风雪中,生死不知!”
沈知微的瞳孔骤然一缩。
“不准去!”李昭节看着她,眼中满是血丝,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沈知微却像是没听见一般,转身便向外走。
“拦住她!”
数名亲兵立刻上前阻拦,沈知微却看也未看他们一眼,只对身后的小杏儿和两名医婢冷声道:“带上镇痉汤剂和急救箱,跟我走!”
她不顾一切禁令,带着人冲出大营,牵过马匹,迎着漫天风雪,直奔北坡断崖。
风雪如刀,冰坡湿滑难行。
她们舍弃了马匹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攀爬。
眼看前方半里处,隐约有几个人影倒在雪地里,沈知微心中一喜。
然而,就在此时,她脚下的一块浮冰骤然断裂!
“先生!”
小杏儿的惊叫声被狂风撕碎。
沈知微只觉身下一空,整个人连带着背上的药箱,瞬间向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坠去!
失重感中,她的意识渐渐模糊。
昏迷前的最后一刻,她似乎听到一阵沉稳的马蹄踏雪之声,正由远及近。
不知过了多久,沈知微在一阵温暖的火光中悠悠醒转。
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干燥隐蔽的岩穴,身上盖着厚实的狼皮。
篝火噼啪作响,旁边静静坐着几名身披黑色重甲的骑兵,装束与大周军队截然不同。
为首那人听到动静,转过身来。
他掀开头盔,露出一张刀刻斧凿般冷峻坚毅的脸,眼神如漠北的孤狼。
他一言不发,默默递来一只盛着滚烫肉羹的陶碗。
沈知微接过,目光却在他抬手时猛地凝固。
那人宽大的袖口微微翻起,手腕内侧,赫然露出半枚早已褪色的柳叶形纹样刺青——那图样,竟与母亲遗留下的那只柳氏医镯上的暗纹,完全一致!
她的心狂跳起来。
角落里,她那只从不离身的听诊器,被小心地挂在一副黑色的鞍鞯上。
借着火光,她惊异地发现,听诊器的金属圆环上,竟多了一道陌生的刻痕,刻痕极细,勾勒出的,是北斗七星的图案。
“你是……”沈知微声音沙哑。
那人,黑骑首领乌勒,始终未报上姓名。
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喝完肉羹,直到她挣扎着起身,准备离去时,才用一种低沉的、带着草原风沙气息的嗓音说了一句:“柳娘子的女儿……你还活着。”
说罢,他将一袋晒干的、散发着异香的药材,和一张用兽皮粗绘的地形图塞到她手中,便转身带着他的人,如鬼魅般消失在洞外的风雪里。
沈知微归营后,无人知晓她经历了什么。
她将自己关在马厩深处,彻夜不眠,就着油灯,反复研究那张粗糙的地图。
乌勒在图上清晰地标记出了“赤岭祭台”的位置,以及另一个名为“旧窑藏骨处”的地点。
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,指尖无意中触摸到地图边缘一处极不显眼的折痕。
她小心翼翼地展开,借着微弱的灯火,终于在那兽皮的纹理之间,发现了一行用利器划出的、比米粒还小的契丹文字。
她曾为了研究北方草药,涉猎过一些契丹文。
此刻,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,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。
“癸酉冬,葬汉医七,火不可焚。”
冬日的寒意,瞬间从脚底蹿上天灵盖。沈知微猛然醒悟,如遭雷击。
当年,在赤岭被灭口的,不只是抱着襁褓的母亲。
还有另外七名汉医!
那不是一次简单的追杀,而是一场针对整个接生队伍的屠戮。
而这些人,极有可能,便是宫中那支掌握着顶尖医术、代代相传的御医团队的最后血脉!
她的寻找,从此刻起,不再仅仅是为了一个母亲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