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三名被宣判了死刑的士兵,竟有两人高热已退,神志清醒,虽虚弱不堪,却已能睁开眼睛,其中一人甚至能虚弱地开口道谢。
消息如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了整个雁门关大营。
李昭节的军令还未松口,那些爱惜袍泽性命的兵士们,已经开始自发地将重伤的同伴,一批批抬往关外那间简陋的“北境分署”。
沈知微趁机在马厩前设立了一套严格的伤员登记流程,她称之为“五步验伤法”:观面色、测体温、查瞳孔、问伤途、录用药。
仅仅一天,她的登记簿上就记录了近百名伤兵的详细信息。
夜深人静,她就着昏黄的油灯,仔细翻阅着记录,眉头渐渐蹙起。
一个诡异的规律浮出水面——在所有出现抽搐、高热症状的重伤员记录中,“录用药”一栏里,无一例外地都出现了一个相同的名字:“金创圣愈散”。
凡用此药者,无论伤势轻重,三日之内,必发痉挛!
当晚,沈知微召集阿铁和小杏儿等几名心腹医婢,在马厩深处密议。
“小杏儿,”她压低声音,“从明日起,你借着换药的机会,将各营换下的所有敷料、药渣,分门别类,秘密收集起来,不要惊动任何人。”
“是,先生。”
“阿铁,你陪我走一趟。”
深夜,风雪更甚。
沈知微换上一身夜行衣,借着巡视伤员的由头,悄然潜向大营深处的药库。
她并不打算硬闯,只想在外围勘察一番地形与守备情况。
就在她绕到药库后方一处偏僻的墙角时,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暗处闪出,无声地递过来一个蜡丸。
“沈大人,提督大人密报。”
沈知微心中一凛,是谢玄的人。
她迅速捏碎蜡丸,展开里面的字条。
字条上的内容,让她瞬间如坠冰窟。
东厂的快报上写得清楚:经查,大周辛未年七月初三,确有一队宫中黑衣人持兵部特批火签,经雁门关秘密出关。
他们押送着一名戴着木枷的妇人,目的地被模糊标注为——赤岭祭台。
更令她心脏骤停的是,在那份随行押送的校尉名单末尾,赫然写着三个字:李守忠。
——正是雁门关前任校尉,十年前已战死沙场的李昭节之父。
沈知微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随信附上的北境简图上,那被红圈标记出的“赤岭祭台”,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。
母亲……那是你最后走过的地方。
巨大的震惊还未平复,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!
沈知微猛地抬头,只见一块巨大的山石被人从墙头撬动,携着万钧之势,朝她当头砸下!
“大人小心!”
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苍老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的草垛后扑出,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狠狠推开!
轰然巨响,山石落地,砸得雪沫纷飞。
沈知微狼狈地滚倒在地,而救她的那名老兵,却被山石的边缘砸中了胸口,口中鲜血狂涌。
“赵大爷!”沈知微认出,这是营里一名平日负责烧火的老火头军,叫赵五。
她扑过去想要施救,却发现他的胸骨已完全碎裂,生机正飞速流逝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赵五艰难地喘息着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,从怀里掏出一件被体温焐热的东西,塞进她手中,“你是……她的女儿?”
沈知微摊开手心,那是一角被血污浸透、早已泛黄的残破路引,而在路引的一角,赫然盖着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柳叶形接生印章!
“那年……你娘……她抱着个襁褓里的娃娃过关……咳咳……她说……要去赤岭还愿……可她……再也没回来……”
老人的话音未落,头一歪,彻底断了气。
沈知微跪在冰冷的雪地里,鲜血染红了她身下的白雪。
她紧紧握着那半张路引,仿佛握住了母亲最后的体温。
远处,高高的关墙之上,一道孤峭的身影在风雪中伫立。
李昭节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,插在腰带间的手,死死攥着一枚早已断裂的柳叶形铜扣。
那是他战死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,也是当年,那位姓柳的接生婆,赠予每一个她亲手接生的孩子家庭的信物。
雪越下越大,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罪恶与秘密一同掩埋。
马厩里,又有几名伤兵开始剧烈地抽搐,痛苦的呻吟声穿透风雪,刺入沈知微的耳膜。
她的悲恸被这绝望的呼喊瞬间冻结。
她缓缓站起身,脸上最后一丝温情被冰雪吞噬,只剩下如刀锋般的决绝。
她转头,目光穿透风雪,落在阿铁身上,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:“阿铁,去,把我们带来的所有铁皮都取来。我要你连夜赶工,给我焊几个箱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