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高坐御座,神色莫测。
三重检验,环环相扣。
第一重,验体征。
太医院院使率三名资深御医,当众查验了阿履右足的“赤履”特征与背后的“凤印”烙痕,反复确认后,院使躬身回禀:“禀圣上,此二项特征,与皇室秘档《真龙录》所载,毫厘不爽!”
满堂哗然。
第二重,核档册。
尚书房史官裴文远,手捧着那本由沈知微汇编、他亲自考证的卷宗,高声宣读:“经查,辛未年七月十六,确有一婴孩经御药房密道送出,由时任缇骑校尉谢玄所部接应南下。沿途驿站、暗桩记录,皆可与霍五娘证词、南驿村志互为印证。人证物证,俱在!”
声如洪钟,字字千钧。
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。
终于,轮到了第三重,也是最关键的一重——光照显影。
沈知微一袭素白医袍,神情肃穆地走上堂中。
她手中托着一个琉璃盘,盘中盛着那块拼接完整的婴儿襁褓红布。
“此布,乃柳氏以特殊药材浸染而成。布中信息,寻常光线下无迹可寻,唯有遇上特定的显影药剂,方可现形。”
说罢,她将一瓶清澈如水的液体,缓缓淋在红布之上。
奇迹,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。
那古旧的红布,仿佛活了过来,原本空白的布面中心,竟缓缓浮现出一行以血色写就的细字,笔锋傲骨,力透纸背:
“吾弟承统,待时而起。”
“是先帝的笔迹!”一名老臣失声惊呼。
话音未落,殿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。
竟是那疯癫多年的泥范匠人耿老八,他抱着那尊先帝遗言的泥范,冲破了侍卫的阻拦,跪在殿前,用尽全身力气,将最后一道尚未刮开的泥槽,猛地刮响!
“滋啦——”
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、更决绝的声音,响彻整个大殿。
“……迎回赤履……立为储贰!”
谎言的王朝,在这一刻,轰然倒塌。
皇帝闭门三日。
三日后,诏书下达,召集群臣于太和殿。
裴文远站在丹陛之下,展开崭新的《玉牒》草案,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:
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查辛未换嗣一案,实为先帝保全真龙血脉之苦心。接生婆柳氏、掌医司沈氏母女,忠烈双全,功在社稷。今迎回皇弟,念其漂泊之苦,赐名李承安,封‘靖安君’,居南宫,参预国政。钦此。”
诏书宣读完毕的那一刻,远在奉医堂的檐角下,那只由青铜符节熔铸的铜铃,竟无风自动,发出一阵清越悠远的长鸣。
小满站在廊下,仰头听着那清脆的铃声,泪水悄然滑落,她轻声念道:“娘,您听见了吗?这次,是铃在替您说话。”
当夜,月华如水。
沈知微独自一人,坐在那座已被夷为平地、即将改建成皇家医学院的地宫原址上。
她手中,握着母亲血书的最后一页。
月光透过规划图中预留的新天窗位置洒落,恰好照亮了那一行字:“知微吾女,继我志,昭天下”。
她以为,母亲的志向,就是为靖安君正名。
可此刻,她却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。
血墨字迹的边缘,在月光下,似乎有一圈极淡的、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荧光。
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。
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显影剂,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在纸上。
下一秒,令她浑身血液都为之沸腾的一幕出现了。
在那行血字的下方,竟浮现出一行如蚁附般微不可见的批注,笔画之细,非人力可为,显然是以某种极细的工具蘸着胆汁写成:
“听诊器中,存有初代御医手札全本。”
沈知微猛地抬头,望向远处奉医堂的方向,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,看到墙上悬挂的那只铜铃,又低头,死死凝视着自己亲手复原的那只听诊器的螺旋金属纹路。
她终于明白了。
为靖安君正名,只是母亲计划的第一步。
这,不是结束。
这是母亲留给她的,最后一道,也是最宏大的一道命题——重建整个古代医学体系的钥匙,就在她手中!
远处,钟鼓楼的更鼓声悠悠传来,一下,两下……十三下。
十三声更鼓,破夜长鸣,仿佛时光轮回重启,预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开端。
沈知微缓缓站起身,握紧了手中的血书残页。
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废墟,落在墙上悬挂的那副大周疆域图上,最终定格在北境最险要的关隘。
雁门关。
下一处风暴的中心,她的下一个战场,正在那里等待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