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 赤履未冷(2 / 2)

谢玄迎上她的目光,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潭。

他没有否认,只是淡淡地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:“我奉先帝密令,护她安然出宫。她什么都没问,只是在城门分别时,塞给我一封信和一枚铜铃,说‘将来若见一个穿红鞋的孩子来寻你,便将此物交予她’。”

话音未落,尚书房内,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。

“孙秉义!你好大的胆子!”

当值史官裴文远一把攥住老司礼监伸向《先帝起居注》原始玉牒的手,手背青筋暴起。

他今日本是来此抄录资料,却正撞见孙秉义形迹鬼祟,竟想用火折子点燃这记录着王朝根脉的国之重宝!

孙秉义被人撞破,老脸涨成了猪肝色,他猛地甩开裴文远,厉声嘶吼:“真相?真相有何用!真相不如安定!你懂不懂,一个没有谎言维系的王朝,将会是何等分崩离析的下场?!”

“我只知,史官的笔,不能污!”裴文远双目赤红,看着眼前这个颠倒黑白的老阉人,胸中郁结的浩然之气勃然喷发。

他不做二想,竟当着满屋子宫人的面,毅然决然地将那卷沉重的玉牒高高举起,而后狠狠撕裂!

“既然旧史已污,那就让史书,从今天开始,说真话!”

碎裂的竹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,也砸碎了孙秉义最后的疯狂。

消息传回掌医司,沈知微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。

她亲自执笔,写下奏疏,将泥范声纹、血书显影内容并列呈报御前,请旨三日后,于金殿之上,与淑太妃、崔夫人等一众原告当庭对质!

接下来的三日,掌医司灯火不熄。

沈知微没有去寻求任何人的支持,而是将自己关在房里,亲自设计即将到来的金殿对质的展陈方式。

她命人打造了一面巨大的木板墙,左侧,悬挂崔夫人那份伪造的《认罪书》的精准复刻版;右侧,则小心翼翼地挂上了母亲的血书原件与那三片陶范。

而在正中央,她设计了一盏造型奇特的灯——以日晷为基座,上方用铜架构起一盏巨大的琉璃灯,内里可以通过调节油量和灯芯,来模拟从清晨到正午不同角度、不同强度的日光。

她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,光是如何让真相显形!

小满在一旁协助布置,看着那盏奇特的日晷灯,低声呢喃:“他们以为抹去一个名字,就能抹去一个人。可柳大夫,却把话藏进了光里。”

最后一夜,万籁俱寂。

沈知微独坐灯下,摒退了所有人。

她取出那柄鹿角刮刀,学着耿老八的样子,一遍又一遍地,让那句沙哑的遗言在静夜里回响。

赤履……红鞋……

一个被她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,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开!

穿越当日,法场之上,人声鼎沸。

就在她即将被推上断头台的那一刻,一个衣衫褴褛、看不清面容的小乞儿,疯了般地挤开人群,将一个冰冷的、硬邦邦的东西塞进她手里,那孩子脚上,赫然穿着一双用破烂红布包裹而成的“鞋”!

塞给她东西后,那孩子便混入人群,消失不见。

那个东西,正是她如今赖以安身立命的——听诊器!

一个荒谬、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,让沈知微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。

那孩子……那个信使……难道是未来的自己,以某种方式,送回到过去,送到她命运转折点的信使?!

轰隆!

窗外,一道惊雷划破沉沉夜幕,滚滚而来。

春雷惊蛰,万物复苏,却又仿佛是时间本身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与重组之声。

沈知微缓缓低头,握紧了手中那卷承载着母亲遗志的血书,冰冷的绢布被她手心的温度渐渐焐热。

她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“这一次,我不只是见证者。”

黎明的光,终将刺破长夜。

而那座巍峨森然的金銮殿,早已备好了最华丽的舞台,正静静等待着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戏开场。

它的看客是满朝文武,它的主角,是新生的真相与腐朽的谎言。

天光微亮,晨露未干。

长信宫的仪仗已经出动,崔夫人一身诰命朝服,亲手捧着那卷伪造的血书,立于丹陛之下,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傲慢与怨毒。

她相信,今天,就是沈知微的死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