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 针落惊蛰(2 / 2)

大殿之内,死一般的寂静,无人敢应。

皇帝的目光在两相对比的污秽与洁净之间来回,眼中的犹豫终于化为决绝:“准!沈知微,朕给你一个时辰,若是救不回贵妃,朕要你和你的掌医司陪葬!”

手术就在偏殿进行,四周燃起数十根巨烛,亮如白昼。

沈知微打开紫檀木匣,十二件崭新的器械在丝绒上泛着幽冷的光。

她当着皇帝和一众大臣的面,拿起一把手术剪:“此为乌银开刃剪,柄身刻‘掌医甲字叁号’,由匠人欧冶氏于庚寅年卯月所铸。”

她取过一块内侍早已备好的新鲜猪肝,手起剪落,一道平滑如镜的切口赫然出现,没有丝毫组织牵拉和毛刺。

“此为持针钳,‘掌医乙字柒号’。”她又拿起一把微型钳,灵巧地夹住一根浸过油的丝线,轻松穿过缝合针的针眼,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。

与此同时,小蝉在殿中缓缓展开一幅三尺长的《十二女科医械名录图谱》长卷,上面图文并茂,详细解说了每一件器械的名称、用途和保养之法。

“简直是胡闹!妇人女子,舞刀弄枪,成何体统!此举有违祖宗礼法!”一位老臣的遗孀,超品诰命崔夫人冷笑着出声。

沈知微头也不抬,一边用酒精为器械消毒,一边淡然反问:“崔夫人可知,我朝历代皇子接种人痘,预防天花,所用金针银勺,皆出自江南织造局的女工之手?她们世代相传,技艺精湛,只不过功劳簿上,从不配有她们的姓名罢了。救死扶伤,何时论过男女,分过礼法?”

崔夫人被噎得满脸通红,再说不出一个字。

一个时辰后,手术结束。

沈知微端着一个琉璃盏,走出偏殿,神色疲惫,但眼神依旧锐利。

“回禀陛下,娘娘的性命保住了。只是……龙嗣因缺血过久,已然坏死。但臣已将坏死的输卵管与卵巢切除,并成功保全了另一侧,娘娘好生休养,日后仍有孕育的可能。”

她将琉璃盏高举过顶,里面盛着一个拳头大小、色泽暗紫、已经坏死的囊肿。

“此物,古籍中称为‘肠覃’。它非鬼非祟,更非邪气,而是长期服用微量毒物,日积月累,在体内生成的病灶。今日手术所用器械,共计七件,皆在我方医器坊独立铸造,流程可查,材质可验。”

说到这里,她话锋一转,目光如刀,直直射向面如土色的裴敬之。

“裴侍郎若还是不信,大可立刻派工部的能工巧匠,当场将我这几件‘妖器’拆解查验,看看它究竟是何构造,用的什么‘妖法’——只要,您敢让人碰它。”

这声挑战,无异于当众宣判!

裴敬之浑身一颤,冷汗瞬间湿透了官服。

他知道,沈知微这套器械的锻造之法神鬼莫测,自己的匠人连皮毛都未窥得,若是当众拆解,只会暴露工部的无能和自己的谎言!

他身后的儿子,在国子监任职的裴文昭,见父亲被逼至绝境,心神大乱,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袖中却“啪嗒”一声,掉出半张卷起的图纸。

一名眼尖的东厂番子闪身上前,捡起呈上。

谢玄接过图纸,缓缓展开,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。

那上面,赫然是一张画了一半的、结构错漏百出的听诊器仿制图!

“陛下。”谢玄的声音华丽而冰冷,响彻大殿,“东厂查实,裴家私设作坊,已仿制听诊器十余具,意图通过边境走私,献予北狄藩王,用以换取战马与兵械的订单。另,御药房与工部勾结,三年来,以‘医具损耗’为名,虚报贪墨白银三千七百两,皆流入裴侍郎私库!”

证据确凿,动机昭然!

皇帝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,再由青转紫,胸口剧烈起伏,猛地抓起桌案上的砚台,狠狠砸在裴敬之头上!

“好!好一个国之栋梁!朕的贵妃在里面生死一线,你却在外盘算着如何用朕的医术去资敌!来人!将裴敬之父子给朕拿下,褫夺官职,抄没家产,贬为庶民,永不叙用!”

尘埃落定。沈知微却未趁机请功,只递上一本早已拟好的奏折。

“陛下,臣恳请,以掌医司为基,增设‘医械备案司’。凡宫廷所用医疗器具,无论来自何处,皆需经由本司检验、刻印、登记在册,方可用于宫中诊疗。同时,请陛下恩准,允许民间女匠参与医械锻造考核,择优录用。”

她要的不是赏赐,是制度。不是一时的胜利,是长久的规则。

数日后,城南废铁坊早已人去楼空。

欧冶娘悄然离去,只在烧黑的墙上,用炭笔留下了一行字:“器成于手,权归于心。后世若有女儿持此刀救人,便是我门徒。”

沈知微将那封谢玄转交的、写着同样字迹的信纸,在炉火中焚为灰烬。

她回到奉医堂,取出那把功勋卓着的乌银手术剪,擦拭干净,轻轻放入母亲手书的《产科辑要》旁边的玻璃展柜中。

柜门关闭的刹那,她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身影——不再是那个在刑场上仓皇握刀自救的接生婆,而是一个目光沉静、真正开始执掌生死规则的人。

窗外,一道春雷划破天际,是为惊蛰。

酝酿已久的春雨终于洒落大地,仿佛有千万把看不见的新刀,正在泥土深处,随着万物一同,悄然发芽。

就在这时,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奉医堂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尖利而仓皇:

“沈主官!不好了!久居深宫的淑太妃……淑太妃娘娘,方才传下懿旨,召六宫所有主位娘娘……即刻前往长信宫,说、说是要在临终前,当众宣读一份……遗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