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奏折呈上的第二天,等来的却不是对沉冤的昭雪,而是一道冰冷的圣旨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掌医司主官沈知微,所用器械形制诡谲,有悖祖宗规制,易生妖邪。即日起,着令工部悉数收缴其所有金属医具,封存于御器坊,待查验后再议。钦此。”
内侍尖锐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,一众医婢吓得面无人色,齐刷刷跪倒在地。
裴敬之,工部侍郎兼天工监主官,此刻正站在内侍身侧,须发如戟,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闻的得意。
他身后跟着的匠人鱼贯而入,捧着铺了黄布的托盘,直奔沈知微的药箱。
手术刀、组织剪、止血钳、持针器……一件件在现代医生眼中寻常无比的工具,此刻却被当成妖物,被小心翼翼地夹起,放入托盘。
沈知微默然看着这一切,脸上没有一丝波澜。
直到一个匠人伸手去拿那只改造过的听诊器时,她才终于开口,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:“慢着。”
内侍眉毛一横:“沈主官,这是要抗旨?”
沈知微拿起听诊器,坦然迎向他的目光:“此物乃铜管镶嵌水晶而成,用以听诊心肺之音,与刀剪有别。更何况,”她顿了顿,语调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此物乃臣女于刑场救下贵人时,先帝为嘉奖臣女‘辨音察病’之能,亲口准许打造。此乃先帝赐物,并非‘诡谲器械’。”
搬出先帝,内侍的气焰顿时矮了三分。
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裴敬之,后者脸色微变,却也无话可说。
最终,内侍只得挥挥手,让匠人跳过听诊器,将其他金属器械尽数带走。
殿门重重关上,隔绝了外界的视线。
小满等人这才敢起身,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箱,急得快要哭出来:“主官,没了这些……没了这些刀剪,以后可怎么办啊!”
沈知微摩挲着冰凉的听诊器铜管,仿佛在安抚一个无声的战友。
她缓缓抬眼,看向自己惶恐不安的下属们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没有刀,我们就让他们亲眼看看,什么叫‘无刀之刑’。”
次日,长春宫一名小宫女因私下堕胎,血流不止,被抬到了掌医司。
沈知微诊断为宫腔残留,需立刻行清创术。
手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。
没有了金属刮匙,沈知微只能命人取来备用的竹制刮匙。
那是以韧性最好的冬竹,经药水浸泡后削制而成,是宫中稳婆们沿用百年的工具。
沈知微的动作依旧精准、沉稳,每一个步骤都严格遵循着无菌操作的原则。
然而,当那薄薄的竹刃探入宫腔,开始刮除残留组织时,细微的崩裂声清晰可闻。
竹刃终究是竹木,入体受血水浸润,边缘立刻就卷了。
那所谓的“刮除”,更像是粗暴的撕扯。
小宫女疼得浑身痉挛,死死咬住口中的布巾,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
术后第三日,最可怕的后果出现了。
小宫女高热不退,下腹红肿如发面之馒,轻轻一按,便有黄绿色的腥臭脓液从伤口渗出。
“主官……她……她这是染了邪祟吗?”小满看着那可怖的创面,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这是腐烂。”沈知微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,“竹木多孔,藏污纳垢,消毒不净,撕扯的伤口又大,能不烂吗?”
她取来一块干净的丝绢,覆在创面上,轻轻拓印下那片溃烂的轮廓。
“小满,”她吩咐道,“从今日起,每日记录创面变化,将腐肉的形态拓印于绢上,制成图谱。”
她给这图谱起了一个名字——《竹刀术后七日演进图》。
一时间,宫中私语四起,人人自危。
“沈知微被收了妖器,没了神通,到底还是个杀人无形的妖医!”流言如瘟疫般传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