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敢多言,只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塞进沈知微手中。
那是淑太妃近三日的排泄记录。
“腹胀加剧,停食三日,水米不进。尿液……呈浓茶褐色,腥臭异常。且每至子时,必发寒战,如坠冰窟。”
沈知微的眉头瞬间拧紧。
她翻开随身携带的《本草拾遗》,在那本古籍的页边空白处,密密麻麻全是她用现代医学术语写下的批注。
“瘤体压迫肾脉及胆总管,已引发肾功能损伤和梗阻性黄疸。”她迅速做出判断。
“小满,”她头也不抬地吩咐,“取低浓度芒硝一钱,溶于蜜水,制成汤剂,以‘清心安神饮’的名义送去给淑太妃。记住,必须让她在两个时辰内服下。”
芒硝性寒,有泻热通便之效。
低浓度既能暂时缓解瘤体压迫带来的腹胀,诱导其排出体内积存的浊液,又不会损伤根本。
那些排出的浊液,将是未来指证真凶最直接的病理样本。
沈知微望着跳动的烛火,眼中情绪复杂。
她轻声自语,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诉说:“活着的人要救,死去的人……也要说话的权利。”
深夜,谢玄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奉医堂。
他带来的消息,让本就紧张的空气瞬间凝固。
“宗正府的人已经到了城郊义庄,崔夫人借口宗卷房失火,需重新核对谱系,派了玉牒官,指名要查当年所有柳氏女的旧档。”
崔夫人,当朝皇后的亲妹,宗正司的实际掌权者。她动手了!
沈知微眼中寒光一闪,没有丝毫犹豫:“烧!”
所有关于她母亲身世的调查副本、图纸的拓印本,在火盆中被一一焚毁,化为灰烬。
她只留下最后一份,也是最关键的一份——那张拓印着血书山形轮廓的桑皮纸。
她取来朱砂,将图上的痕迹反向描摹了一遍,使其在纸的背面也留下印记。
然后,她将这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紧紧卷起,卷成一根细长的灯芯,小心地藏入了那盏她曾带去义庄的紫铜长明灯的灯芯柱内。
她将灯交给了闻讯赶来的老柯之子——那个沉默寡言的守棺童柯七。
“你父亲在为你母亲守灵,你,便为这盏灯守灵。”沈知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若有任何人,意图挖掘那口棺木,你就点燃此灯。光,会告诉你娘亲到底在地下埋了什么。”
三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,一只信鸽穿透夜色,落在了奉医堂的窗棂上。
鲁三工的暗语只有五个字:“西偏穴,风眼已开。”
时机已到。
沈知微褪下繁复的官服,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灰布短打,将那只冰冷的听诊器紧紧束在腰间,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、盖着官印的产育凭证,那是母亲当年为她接生的唯一物证,她将其贴身收好。
她立于庭院中央,仰望漫天星斗。
寅末卯初,夜与昼交替的混沌时刻。
她缓缓举起手中的听诊器铜管,斜斜地对准天边那轮残月。
透过管口,冰冷的月光与管壁内嵌的星图纹路交相辉映,在她的瞳孔中投射出与那血书上一般无二的山形轮廓。
那轮廓的尽头,正对着北斗七星的勺柄所指方向。
“娘,”她轻声说道,声音被夜风吹散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这次,我走你画的路。”
远处,皇城巍峨的宫墙之上,第一缕稀薄的晨雾正缓缓漫过。
那雾气贴着冰冷的墙砖,沉沉下坠,仿佛是沉睡了千年的古老大地,终于在这一刻,开始缓缓吐纳一个被深埋的秘密。
寅末时分。
皇陵西偏穴,静谧如死。
肃杀的石像生在薄雾中露出狰狞的轮廓,宛如地府的守卫。
在一座毫不起眼的翁仲石像背后,三道黑影,悄无声息地从浓重的黑暗中分离出来,他们的脚下,正对着一处被枯草掩盖的微不可见的地面缝隙。
风,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