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1章 笔锋向骨(1 / 2)

真相的轮廓在烛火下扭曲,又在沈知微冰冷的目光中重新变得清晰。

她没有片刻耽搁,连夜提审了东厂收押的一名太医署笔帖式,以谢玄的名义。

诏狱的酷刑她用不上,她只用了一套银针,精准地刺入对方手腕的几处穴位,不过半刻,那名平日里专司抄录文书的笔帖式便手抖如筛糠,连笔都握不住了。

“你的手筋,”沈知微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冰面,“受过旧伤,若是强行发力模仿他人笔迹,这几处经脉便会淤堵。我能让你恢复如初,也能让你……再也写不了半个字。”

恐惧,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有效的吐真剂。

次日,天还未亮,掌医司的灯火便已通明。

小满带着几名机灵的医婢,将从太医署借来的近百年来所有关于“产厄”的卷宗,一箱箱搬了进来。

一股陈旧的霉腐与墨香混杂的气味,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。

沈知微摒退了所有人,只留下小满。

她一卷卷地翻阅,速度极快,目光如鹰隼般掠过那些泛黄的纸页。

她的目标明确——凡是涉及接生婆被处以极刑的案件,她都要抽出其中最关键的一页:太医署出具的验尸格目或诊病文书。

“医官,您看这里!”小满惊呼一声,指着一份五十年前的卷宗,“又是‘脉象失常,魂魄离体’!”

沈知微接过,眸光一凝。

这八个字,仿佛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,反复出现在不同年代、不同地点的案卷里。

一个接生婆被指用妖术导致产妇或婴儿死亡,随后太医署介入,最终以这句看似专业、实则空洞的诊断,为“妖邪之说”提供了官方背书,将接生婆钉死在罪人的十字架上。

她将十几份来自不同年份的诊病文书并排铺在长案上,它们出自不同的太医之手,署名各异。

然而,在沈知微那双阅片无数、于毫厘间辨别差异的眼睛里,这些字迹背后,却隐藏着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。

“小满,取陆九龄的那本《正统录》来,比对笔迹。”

小满立刻取来那本令人毛骨悚然的画册。

沈知微将其中癫狂的题字,与这些诊病文书上的署名,一一对照。

灯下,两人的呼吸都屏住了。

那些太医的署名,有的遒劲,有的娟秀,有的潦草,风格迥异。

但当将某一个“点”、某一个“折”、某一个“捺”放大来看时,其运笔的发力点、转折的顿挫感,竟与《正统录》中某些笔画的习惯如出一辙!

更可怕的是,这些署名的医官,无一例外,在卷宗中都被标注为——太医署少卿,白砚之的门生。

一个人,模仿了十几个人的笔迹,跨越了数十年,制造了一场场“天降神罚”的完美罪案。

“呵。”沈知微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,那笑声里淬着冰,“原来所谓的‘千年道统’,不过是一人执笔,万人附议。”

一场针对她的围猎,真相竟是一场策划了上百年的,针对所有“掌生者”的连环谋杀。

而白砚之,那个道貌岸然、满口“医道纯正”的太医署少卿,就是这个巨大阴谋的现代执笔者。

清晨的钟声敲响,金銮殿上,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。

沈知微一身靛蓝医官袍,静立于百官之列。

她没有看龙椅上的皇帝,也没有看站在她斜对面的白砚之,她的目光,落在殿外那一片刺破云层的天光上。

“陛下!臣有本奏!”一声苍老而悲愤的嘶喊划破了朝堂的沉寂。

一名身穿乡绅服饰的老者被内侍引上殿,他高举着一本厚重的朱红色族谱,跪地泣血叩首:“臣,沈氏族老沈守义,状告妖人沈知微!此女非我沈氏血脉,更非凡人!乃是二十年前辛未血案中,屈死怨灵夺舍附体,潜入宫闱,意图祸乱朝纲,颠覆人伦!求陛下明察,诛杀此妖!”

满朝哗然!
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知微身上,惊疑、鄙夷、恐惧,不一而足。

白砚之的嘴角,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、得意的冷笑。

这是他的杀手锏,从根源上否定沈知微“人”的身份。

你医术再高明又如何?

你根本不是人!

然而,沈知微脸上没有半分惊惶。

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自称族老的人一眼,只是平静地出列,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揖。

“陛下,臣不辩鬼神,只呈人证物证。”

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,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。

“传证人。”

三名年过花甲、头发花白的稳婆颤巍巍地被带上殿。

她们是当年京城最有名的接生婆,如今早已告老还乡。

“敢问三位妈妈,”沈知微转向她们,目光温和却锐利,“二十年前辛未年冬月,京中官宦之家,可有记录在册的女婴夭亡或死产之事?”

三位稳婆对视一眼,其中最年长的一位上前一步,大声道:“回大人的话,回陛下的话!绝无此事!辛未年是祥瑞年,那一年冬月,京中官家添的女丁,个个康健!老身三人接生的就有七个,都活得好好的!官府的生辰簿上,绝无一笔血账!”

沈守义的脸色瞬间煞白。

沈知微并未停下,她从袖中取出两份早已泛黄的文书,由内侍呈给皇帝。

“此二物,一份是臣母临终前托人送出的官府产育凭证,上面有接生稳婆与户籍官吏的画押;另一份,是臣的乳娘契书。敢问沈族老,”她终于将目光投向地上那人,字字如锥,“若臣是鬼,谁为我办的满月酒?若臣是妖,谁收走了臣的第一缕胎发,用红绳系好,藏于锦盒?”

简单几句问话,却如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