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章 心火围城(2 / 2)

他惊动了死亡。

几乎就在他嘶吼的瞬间,数道黑影如鹰隼般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扑出,绣春刀的寒光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。

陆九龄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,便被死死按在了冰冷的琉璃瓦上。

谢玄一袭玄色常服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外,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,仿佛只是来收拾一只撞进陷阱的野兽。

他早已在昭阳殿四周布下天罗地网,只等猎物自投。

东厂,诏狱。

潮湿阴冷的石壁上,陆九龄被铁链锁住,他像一头困兽,反复嘶吼:“你们不懂!你们什么都不懂!图像才是真实!我画的不是梦,是命运的刻痕!是天道昭彰!”

沈知微缓步走进牢房,她手里只拿着一张雪白的宣纸。

“那你告诉我,”她将白纸递到陆九龄眼前,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,“这张纸上,有没有一个‘死’字?”

陆九龄血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那片纯白,良久,他的瞳孔骤然紧缩,面部肌肉扭曲,猛地喷出一口鲜血。

“有……有!它在动!那个‘死’字在纸上爬!”

沈知微缓缓收回纸张,在他面前翻了个面,背面同样空无一字。

“没有字,也没有鬼。”她一字一顿,像是在下一份最终的诊断书,“是你心里的火,在烧着你的眼睛。”

心火围城,不攻自破。

掌医司内,小满正在整理从陆九龄藏身处搜出的私囊。

除了几支特制的画笔和几块奇异的墨锭,最显眼的是一本手绘的册子。

册子封面,用瘦金体写着三个字:《正统录》。

小满翻开内页,瞬间倒吸一口凉气。

里面竟全是历朝历代,因“医术悖天”、“妖术害婴”等罪名被处死的接生婆的画像。

每一幅画像旁,都详细记录着她们的“罪行”和死状,笔触癫狂而虔诚,仿佛在记录一场神圣的献祭。

册子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,只在顶端写着一行标题——“终焉之祭:知微伏诛”。

小满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,她下意识地将册子翻到底,想看看有没有夹层。

果然,在封底的夹层中,她摸到了一片柔软的织物。

那是一块早已泛黄的襁褓布片,质地是上好的云锦,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行小字:“辛未冬月,沈氏女初啼。”

小满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这……这不正是沈知微的出生信物吗?

当年沈家遭难,这信物随襁褓中的沈知微一同被送走,是她身份的唯一证明!

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在陆九龄手中?!

她拿着布片,跌跌撞撞地跑到沈知微面前:“医官,您看!这……”

沈知微接过那块熟悉的布片,指尖的温度瞬间变得冰冷。

她沉默了许久,久到小满以为她不会再开口。

“有人想让我相信,”她终于缓缓说道,声音低哑,“我根本……不该出生。”

当夜,沈知微将萧景珩召至掌医司。

她将那枚冰冷的听诊器递给少年,手把手教他将听头放在自己的心口。

“听见了吗?这就是你的心跳。恐惧也有心跳,但它混乱、急促,没有规律。你只要记住你自己的节奏,用它去对抗混乱,它就伤害不了你。”

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专注的神情,他认真地聆听着胸腔里那有力的搏动,忽然,他抬起头,清亮的眸子看着沈知微:“先生,你的心跳……和昨夜的钟声一样。”

沈知微的唇角,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,点了点头。

远处,诏狱深处传来疯狂的抓挠声。

陆九龄撕碎了所有画稿,却在墙壁上用指甲划出无数个血淋淋的“听”字。

谢玄站在廊下,遥遥望着掌医司那一点不灭的灯火,对身边的番子冷声吩咐:“传令下去,明日起,全城搜捕持有《禁绘录》者,凡私藏逆画、妖言惑众者,格杀勿论。”

风起云涌,真正的清算,才刚刚开始。

夜色更深,沈知微独自坐在灯下。

她没有去看那本令人作呕的《正统录》,而是将陆九龄所绘的那些接生婆的画像,一张张铺开。

她们的罪名各不相同,死亡的年代也横跨了上百年。

但沈知微的目光,却被一个反复出现的细节牢牢锁住。

这些案件的卷宗描述中,都提到了一个词——“产厄”。

她的指尖,轻轻拂过一张画像上那被定格的、惊恐绝望的脸。

一个陆九龄倒下了,可这本《正统录》却告诉她,在这片土地上,曾有无数个“陆九龄”,以“天道”为名,对她的同类举起了屠刀。

这究竟是一场场孤立的悲剧,还是一场策划了上百年的,针对“掌生者”的连环谋杀?

沈知微的眼中,那一点温暖的灯火,渐渐凝成了冰冷的寒星。

她必须知道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