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 灰烬里的名字(2 / 2)

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轰然炸开:有人在系统性地、有计划地抹除历史的真相!

他们不仅销毁了官方的档案,甚至连当事人留下的私人记录都不放过!

第二天,沈知微以“整理前朝医典,寻觅古方以备圣览”为由,向内廷申请进入存放着最古老、最机密卷宗的太医院档案阁。

引路的是一名姓周的老库吏,他佝偻着背,提着一盏昏暗的风灯,走在阴冷潮湿的甬道里。

他在这里守了三十年,头发都已花白。

“沈医官,这边请。”老周的声音沙哑而低沉。

甬道寂静,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风灯里火苗跳动的轻微“噼啪”声。

在经过一个拐角时,老周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,他状似不经意地低声说道:“沈医官……这阁里的卷宗,每个月初七,都会有内侍省的人来取走一批‘虫蛀卷宗’……他们来取,老奴负责给,但……但从不登记造册。”

他的目光躲闪,不敢与沈知微对视,枯瘦的手却在与她擦身而过的一刹那,飞快地将一把冰凉的铜钥匙塞进了她的袖中。

“老奴……老奴只盼着,这火……别再烧了。”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完,便加快脚步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沈知微握紧了袖中的钥匙,那冰冷的触感仿佛一道电流,让她瞬间明悟。

这老人,不是阻挠者,他是沉默了三十年的共犯,更是压抑了三十年的见证者。

他把最后的希望,押在了她的身上。

是夜,暴雨倾盆,雷声滚滚,是天赐的良机。

沈知微与小蝉换上普通值夜医婢的服装,借着夜色与雨声的掩护,用老周给的钥匙,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档案阁的沉重木门。

一股浓重的焦糊与霉腐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
阁楼深处,果然如老周所暗示,一个角落里的铜火盆中,余烬未熄,正透着暗红色的微光。

几片残破的纸页在热气中缓缓蜷曲,即将化为灰烬。

“快!”

沈知微低喝一声,没有丝毫犹豫,抓起身边一桶用来防火的沙土,想也不想就覆盖上去。

烟尘弥漫,她却顾不上呛咳,直接用一块浸湿的布巾伸进盆中,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尚未完全炭化的纸片抢救出来。

回到司署,房门紧锁。

主仆二人在油灯下,开始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修复。

沈知微将那些炭化的纸片平铺在案上,命小蝉取来早就备好的淀粉与清水,调成稀薄的芡汁。

她用最柔软的羊毫笔,蘸着淀粉水,极其轻柔地在纸片焦黑的表面刷过。

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技巧的过程,稍有不慎,纸片便会彻底碎裂。

奇迹发生了。

随着淀粉水的浸润,原本漆黑一片的表面,竟如同显影一般,慢慢浮现出浅褐色的字迹!

一块残片上,字迹触目惊心:“柳氏剖腹取活婴,赐死灭口;郑氏携子遁,追杀未果。”

另一块更大的残片上,记录着一种骇人听闻的方术:“……取头胎紫河车,焙干研末,以红花、当归等活血之物为引,连服九月,可致女子月信断绝,腹隆如孕,然内里空空,实无胎心……”

证据链在这一刻轰然闭环!

狸猫换太子,剖腹产后杀医灭口,用药物制造假孕现象以固宠争权……这被烧毁的不仅仅是档案,而是一部血淋淋的、充满了罪恶与冤魂的后宫黑历史!

黎明前,当她们带着一身疲惫与寒意撤离档案阁时,老周的身影竟如鬼魅般出现在廊下。

他浑身都被雨水打透了,在清晨的微光中瑟瑟发抖。

“您……您都看到了?”他声音颤抖,嘴唇发紫,“您……真要将这些……公布于世?”

沈知微看着他,没有立刻回答。

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刚刚复原、字迹最为清晰的残页,递到他面前。

“你守了三十年的‘规矩’,”她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原来,就是这么一笔一笔,烧出来的?”

老周的目光落在“赐死灭口”四个字上,浑浊的眼泪瞬间决堤。

他再也支撑不住,双膝一软,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发出了压抑多年的、野兽般的呜咽痛哭。

当日清晨,太医院的例行议事刚刚开始,白太医正端着架子训话。

议事厅的大门被“砰”地一声推开。

沈知微逆光而入,步履沉稳。

她走到长桌主位前,在所有太医惊愕的注视下,将一本连夜拼合、重裱成册的《辛未产案复原录》,“啪”的一声,拍在了桌案中央。

她环视着一张张或惊或惧或怒的脸,一字一句,声音清越,响彻整个议事厅:

“你们烧掉的是纸,我救回来的,是命——”

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面色煞白的白太医身上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“这上面的每一笔,都是一个人,活过的证明!”

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。

白太医看着那本仿佛散发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复原录,嘴唇翕动了数次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,又在瞬间化为一片惨白。

他知道,那些被他亲手投入火盆的冤魂,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