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渊大陆，北域，青石镇。
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，呼啸着掠过小镇的街道，将屋檐、石阶铺上一层厚厚的银白。天地间一片肃杀，连平日里最喧闹的集市也早早散了场，只剩下风雪的呜咽在空荡的街巷间穿行。
青石镇三大修炼世家之一的林家府邸前，此刻却比往日更添几分刺骨的寒意。
并非只因这严冬的风雪。
更因为那跪在朱红大门前，几乎被雪花覆盖成雪人般的身影。
林澈。
他跪在那里，已经三天三夜。
膝盖早已失去了知觉，仿佛嵌入了身下冻结的青石板。寒气如同细密的针，透过单薄的衣衫，刺入他的骨骼，钻心的冷。嘴唇干裂，泛起白皮，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粗糙的沙砾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。
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，还跳动着一簇微弱的、不肯熄灭的火焰。
那火焰，名为希望，或者说，是绝望中唯一的执念。
为了妹妹林曦。
他相依为命的妹妹，身患寒毒，已至髓里，名医断言，若无至阳灵药“赤阳草”吊命，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。
赤阳草，那是入了品的灵药，对于他们这对父母早逝、在家族中备受冷眼的兄妹而言，无异于天文数字。他掏空了所有，冒险进入危机四伏的玄渊山脉外围，几次险些成为妖兽的口粮，换来的微薄钱财，连赤阳草的一片叶子都买不起。
走投无路。
他只能来到这里，跪求这扇象征着林家权势，却从未给过他半分温暖的朱红大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
厚重的门轴转动声，打破了风雪的单调呜咽。
一道身影，裹着名贵的雪貂裘衣，在几名旁系子弟的簇拥下，慢悠悠地踱了出来。身形高大，面容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，正是林澈的堂兄，林家年轻一代第一天才，年仅十六便已筑基成功，被青云宗内定为弟子的——林峰。
林峰的目光扫过跪在雪地里的林澈，如同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，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。
“哟，这不是我们林家的‘荣耀’，林澈大天才吗？”他刻意拔高了音调，确保周围偶尔路过、缩着脖子快步离开的行人也能听见，“怎么，还没跪够？是想给咱们林家守门，表忠心呢？”
他身后的几名旁系子弟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，看向林澈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戏谑。
林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，不是畏缩，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屈辱被强行压下。他依旧低着头，紧咬着牙关，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。不能动怒，不能……为了小曦，他必须忍。
见他不答，林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。他迈步上前，昂贵的鹿皮靴踩在积雪上，发出“嘎吱”的脆响，一直走到林澈面前，几乎要踩到他的手指。
他俯下身，压低了声音，那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，只有林澈能清晰地听见：
“我的好堂弟，别白费力气了。告诉你个好消息，赤阳草，家族库房里，确实有那么一株。”
林澈猛地抬起头！
三天来，第一次，他那双被冰雪冻得几乎麻木的眼睛里，迸发出强烈的光彩，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！
然而，林峰接下来的话，却将这根稻草，连同他所有的希望，彻底碾碎！
“不过嘛……”林峰拖长了语调，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，“我父亲，也就是家主，已经答应，等我进入青云宗后，便将它赐予我，助我稳固修为，冲击凝丹境！至于你那个病痨鬼妹妹……”
他嗤笑一声，一字一句，如同冰锥，狠狠扎进林澈的心脏：
“她也配？”
轰！
林澈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，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，眼前一阵发黑。希望破灭的绝望，连同积压了十几年的屈辱、愤懑，在这一刻轰然爆发！
“你……说什么？！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。
林峰被他眼中骤然腾起的骇人光芒慑得微微一滞，随即恼羞成怒，挺直腰板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张扬，甚至更加刻薄：“我说，林曦那个短命鬼死定了！一个修炼废柴，一个寒毒病痨，你们兄妹俩，早点死了干净，也省得浪费家族的粮食，给我们林家丢人现眼！”
“噗——”
急怒攻心，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，从林澈口中喷出，染红了身前洁白的雪地，点点猩红，触目惊心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哥……哥哥……”
一道微弱得几乎被风雪淹没的声音，带着无比的焦急和虚弱，从街角传来。
林澈霍然转头，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！
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，裹着一件洗得发白、打满补丁的旧棉袄，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这边跑来。小脸冻得发青，嘴唇没有丝毫血色，跑得踉踉跄跄，仿佛随时会被这凛冽的寒风吹倒。
正是他的妹妹，林曦！
“小曦！谁让你出来的！回去！快回去！！”林澈肝胆俱裂，嘶声吼道，挣扎着想要起身。他跪在这里承受一切，就是不希望妹妹看到这屈辱的一幕，不希望她担心！
可跪了三天三夜，双腿早已麻木，刚一用力，便狼狈地摔倒在雪地里。
林曦却不管不顾，跑到他身边，伸出冻得通红僵硬的小手，用力想要拉他起来，带着哭腔：“哥哥……我们不求他们了……我们回家……小曦不治病了……我们回家好不好……”
她喘得厉害，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，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，如同风中颤抖的落叶。
“回家？”林峰双手抱胸，冷笑声如同这冬日的寒风，刺入骨髓，“回那个四面漏风的破院子等死吗？倒是省了副棺材钱。”
“林峰！”林澈猛地扭过头，眼中布满了血丝，那目光中的恨意，几乎要化为实质，将林峰焚烧殆尽！
林峰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寒，但众目睽睽之下，他岂会在一个“废柴”面前露怯？他下巴微扬，还要说出更恶毒的话语。
然而，异变陡生！
“咳咳……哇——！”
林曦身体猛地一颤，剧烈的咳嗽声中，一口暗红色的、带着冰碴子的鲜血，猛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，如同绝望的泼墨，狠狠溅洒在皑皑白雪之上！
那血色，红得惊心，红得刺目！
“小曦！！！”
林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，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崩断！他手脚并用地扑过去，将软软倒下的妹妹紧紧抱在怀里。
少女的身体轻得让他心碎，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。她蜷缩在他怀里，小手无力地抓着他胸前破烂的衣襟，气若游丝，断断续续：
“哥哥……冷……小曦……好冷……”
“不冷，不冷！哥哥抱着你，抱着你就不冷了……”林澈语无伦次，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躯紧紧包裹住妹妹，试图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。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水，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。
他抬起头，望向那扇依旧紧闭的、冰冷的朱红大门，望向门口那群冷眼旁观、甚至带着讥笑的族人，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最后一丝绝望的哀求：
“求求你们……救救她……给我赤阳草……我林澈发誓……此生做牛做马报答家族……求求你们！！！”
他的额头，带着决绝，带着疯狂，一次又一次，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！
砰！砰！砰！
沉闷的声响，如同擂鼓，敲在每个人的心头。鲜血，从他额角迸裂的伤口涌出，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，滴在雪地上，与妹妹咳出的那滩血融在一起，凄艳而绝望。
然而，回应他的，只有风雪更厉的呼啸，以及林峰那充满厌恶与快意的嗤笑：
“啧，真是晦气！要死死远点，别脏了我们林家的大门！”
这句话，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林澈磕头的动作，骤然僵住。
他缓缓地，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
额上的血污和泪水混杂在一起，让他看起来狼狈而狰狞。但那双眼睛里的哀求与绝望，却在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死寂的、空洞的、然后迅速被某种无法形容的、毁天灭地的疯狂所吞噬的幽暗！
他看着林峰，看着那扇门，看着这冰冷无情的一切。
怀里的妹妹，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，最后一点微弱的呼吸，也仿佛随时会断绝。
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。
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。
世界，只剩下怀里逐渐冰冷的至亲，和眼前这些冷漠的、可憎的面孔。
一股从未有过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戾与毁灭欲望，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，轰然苏醒，冲垮了他所有的枷锁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！！”
一声不似人声的、蕴含着无尽悲恸与滔天恨意的嘶吼，从林澈喉咙深处迸发出来，震得周遭的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！
就在这吼声撼动心魄的刹那——
他胸口处，那枚一直贴身佩戴、毫不起眼的古朴玉佩，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！
一道微不可察的混沌光芒，自玉佩之上一闪而逝，如同拥有生命般，瞬间没入他的胸膛，直达丹田深处！
“嗡！”
林澈身躯剧震！
他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体内那沉寂了十六年、被视为废柴根源、如同死物般的“万象源纹”，在这一刻，竟然……动了！
并非完全苏醒，更像是被这极致的情感、这濒死的绝望和冲天的恨意，强行撕裂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！
一股微弱，却带着原始、古老、霸道无匹气息的暖流，自那源纹的缝隙中悄然渗出，如同解冻的春洪，瞬间冲入他干涸、滞涩已久的经脉！
引气二层！
引气三层！
引气四层！
他的修为，在这股诡异暖流的冲击下，竟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攀升！停滞多年的瓶颈，在此刻如同薄纸般被轻易捅破！
与此同时，他双目之中，原本的血红褪去，瞳孔深处，一点混沌之色悄然弥漫开来，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、诸天演化的奥秘。视野中的一切，都变得截然不同！
他看到林峰身上灵气运行的轨迹，看到了其丹田处那团筑基灵力的凝聚形态，甚至……清晰地看到了那灵力在经脉间流转时，几处极其细微、原本绝难察觉的破绽和阻滞！
一种明悟涌上心头——那是万象源纹初醒，带来的“解析”之能！
“你们……”
林澈开口，声音沙哑低沉，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，仿佛来自九幽黄泉。
他轻轻放下怀中气息几近断绝的妹妹，用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，拂去她脸上沾染的雪花和血渍，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，与周身开始弥漫的狂暴气息形成诡异对比。
然后，他站了起来。
跪了三天三夜，本该麻木无法站立的他，此刻却站得笔直！周身的气息，虽然相较于筑基期的林峰依旧不算强大，却多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、令人心悸的凌厉与……危险！
风雪似乎在这一刻为他凝滞。
林峰脸上的讥讽和快意彻底僵住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疑不定。他瞳孔微缩，难以置信地看着气息陡然暴涨、判若两人的林澈，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寒意。
“你……你这废物，用了什么邪法？！”林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，色厉内荏地喝道，“还想逞凶不成？！”
林澈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抬起眼，那双混沌色的眸子，冰冷地锁定在林峰身上，如同猎手盯上了猎物。
下一刻，他动了！
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，卷起地上的积雪，如同扑食的疯虎，直冲向林峰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