队员们放缓了动作,一点点把木易的手从尸体上掰开。当木易被带出后台时,他还在回头望着舞台的方向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小丢,记得给奶奶送瓶子;阿雅,把花给妈妈戴上;阿哲,给爸爸变戏法……”
队员们立刻对现场进行封锁保护,技术队开始逐一固定尸体上的新证据——缝在小丢袖口的塑料瓶碎片、阿雅戏服上未完成的蔷薇绣线、阿哲口袋里的新纸牌,这些都将作为木易犯罪的补充证据。随后,法医中心的转运车赶到,将三具尸体小心抬走,送往解剖室进行详细尸检。
审讯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,打在木易的脸上,把他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,也照出了他袖口沾着的、未洗干净的塑料瓶细渣。
他坐在椅子上,双手放在膝盖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——那里还残留着木头的清香、丝线的触感,还有塑料瓶的粗糙感。
面前的桌子上,放着从他身上和现场搜出的东西:一张泛黄的照片、一个老式录音机、一本破旧的病历,还有那半片他没来得及缝完的塑料瓶碎片。
“说说吧。”陆珩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你为什么要选小丢、阿雅和阿哲?为什么要在他们死后,还要继续‘完善’这些……尸体?”
木易的眼神空洞地落在照片上——照片里,阿明穿着宝蓝色戏服,手里抱着木头木偶,指尖攥着半块馒头,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。
他看了很久,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因为他们跟阿明一样,都是懂事的孩子。小丢捡瓶子给奶奶,阿雅送花给妈妈,阿哲变戏法给爸爸……他们没人疼,我把他们做成‘木偶’,他们就不会离开,就能永远陪着我,陪着阿明了。”
他的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塑料瓶碎片:“我给小丢的转轴垫了最厚的软木,因为他总捡废品,手糙,我怕磨疼他;阿雅的戏服领口,我缝了圈软布,她妈妈说她皮肤嫩,怕扎;阿哲的纸牌,我用的是最软的纸,他爸爸手不方便,拿起来不费劲……我只是想让他们‘好’一点,让他们的家人,能看到他们‘回来’的样子。”
苏棠坐在旁边,手里握着笔,记录的动作却慢了下来。
她想起刚才在解剖室初步检查时,小丢袖口新缝的线迹里,还残留着木易的指纹——这个老人,用自己的方式“弥补”着孩子的牵挂,却忘了,真正的牵挂,是让孩子活着回到家人身边。
陆珩盯着监控画面,指尖死死攥着拳头,指节泛白。【他把“懂事”当成了孩子的“原罪”,把自己的愧疚,变成了伤害别人的理由。小丢的奶奶还在养老院等孙子,阿雅的妈妈还在菜市场找女儿,阿哲的爸爸还在轮椅上盼儿子——他所谓的“留下”,是把三个家庭的希望,都埋进了黑暗里。】
“你知道小丢的奶奶,每天都在养老院门口等他吗?”陆珩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,“她手里攥着你缝在小丢袖口的那种塑料瓶,说‘小丢最乖了,会给我带瓶子回来’;阿雅的妈妈,每天都去巷口捡野蔷薇,说‘女儿喜欢这个,会回来拿的’;阿哲的爸爸,把你之前送他的木偶放在轮椅旁,说‘儿子会变戏法给我看的’……你所谓的‘爱’,毁了三个真正的家!”
木易的身体僵了一下,眼神里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最终只是低下了头,肩膀微微颤抖着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他的手指,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,仿佛那里还放着那半片没缝完的塑料瓶碎片。
审讯室外,苏棠拿着从现场搜来的老式录音机,轻轻按下了播放键。
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、带着点奶气的声音,唱着《游园惊梦》的片段:“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……”唱到一半,声音顿了顿,带着点撒娇的语气:“爸爸,我留了一半馒头给你,你快吃呀。”
声音断断续续的,带着点跑调,却格外干净——是阿明生前的录音,也是剧院“怪声”的来源。
审讯室里的木易听到声音,突然抬起头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。他伸出手,朝着声音的方向,嘴里喃喃着:“阿明……是阿明的声音……爸爸错了,爸爸不该让你搬道具,爸爸不该……”
苏棠关掉录音机,看着陆珩,眼神复杂:“他每天都带着这个录音机去剧院,放阿明的声音,假装阿明还在跟他一起唱戏,假装那些孩子,都是阿明的‘小伙伴’。他甚至在尸体上继续‘完善’细节,只是想让这场‘戏’,更‘真实’一点。”
陆珩的指尖落在那份破旧的病历上——最后一页,用钢笔写着“家属拒绝放弃治疗”,字迹用力得划破了纸页。:“阿明只是睡着了,等我找到懂事的孩子,陪他唱戏,他就会醒。”
“他从来没有接受过阿明的离开。”苏棠的声音很轻,“二十年了,他把对阿明的愧疚,变成了对‘懂事孩子’的执念,把自己困在了那个下雨的、阿明离开的下午。”
这时,林静拿着一份心理侧写报告走了进来,脸色凝重:“木易的精神状态,符合‘创伤后应激障碍伴精神失常’的诊断——丧子之痛让他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退行,将对阿明的思念和愧疚,转移到了与阿明相似的、懂事的困境儿童身上,将‘制作木偶’视为‘留住孩子、弥补遗憾’的唯一方式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但精神失常不能成为他逃避法律责任的理由。他的犯罪有明确的计划性:从观察小丢捡塑料瓶、阿雅送蔷薇、阿哲变戏法,到准备老枫木、苏绣线、32号润滑油,再到诱骗孩子到剧院、实施犯罪,甚至在警方勘查后返回现场‘完善’尸体——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,只是用‘爱’和‘思念’,给自己的残忍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。”
陆珩点了点头,目光重新落回审讯室——木易还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,说着和阿明、和小丢他们有关的往事,一会儿哭,一会儿笑,像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。
苏棠看着他的样子,轻轻叹了口气:“他要是能把这份‘细致’,用在制作给孩子的玩具上,要是能把对阿明的思念,变成对其他懂事孩子的帮助,或许现在,他会是个被街坊称赞的老玩具匠,而不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。”
“可惜没有或许。”陆珩的声音平静却坚定,“他选了最极端的路,就要承担最严重的后果——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,需要一个公道,那些死去的孩子,也需要一个交代。”
审讯室的灯光依旧冷白,木易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,唱着那首没唱完的《游园惊梦》,唱着“留一半馒头给爸爸”,唱着“给奶奶送塑料瓶”。
窗外的天,渐渐亮了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阳光透过窗户,照在审讯室的地板上,却照不进木易浑浊的眼睛,也照不亮那些被他毁掉的、等待孩子回家的家庭的黑暗。
这场以爱为名的悲剧,终究还是以最残忍的方式,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