滏口径外围的壁垒,像一颗嵌入赵国血肉中的钉子,终日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。与赵骑交锋的硝烟尚未彻底散去,新的伤亡名单和消耗统计便已呈送到秦天案头。战争的残酷,以最直接的方式,日复一日地冲刷着每个人的神经。
然而,比刀剑弓弩更让人感到压抑的,是一种无形的、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氛围。尤其是在与其他壁垒换防、或是前往主大营汇报军情时,秦天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,许多中下层军官乃至普通士卒,在提及某个名字时,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忌惮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那个名字便是——李牧。
起初,只是些零碎的传闻。在运送伤员回主大营的途中,秦天听到几名伤兵在低声交谈。
“……听说了吗?北边雁门那边,李牧又出手了,好像狠狠教训了一伙南下的匈奴部落,斩首数千……”
“真的假的?他不是被赵王撵去守边了吗?怎么还有这么大能耐?”
“守边?哼,那是龙困浅滩!只要他在北边一天,匈奴人就不敢大举南下!咱们这边……唉,只希望他别被调回来。”
又一日,秦天奉命前往主大营领取一批补充的箭簇,在军需官那里,遇到了一位头发花白、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老军侯。那老军侯看到秦天麾下士卒正在搬运的、从赵骑那里缴获的箭矢,瞥了一眼,嗤笑一声:
“小子,缴获了几支赵狗的箭,就觉得自己摸到赵军的底了?”
秦天眉头微皱,停下脚步,拱手道:“请老将军指教。”
那老军侯打量了秦天几眼,见他态度还算恭敬,便指了指那些箭矢:“赵军边骑的箭,是不错。但你可知道,李牧当年在雁门,用的可不是这种轻飘飘的玩意儿。他让工匠特制了一种破甲重箭,箭头带血槽,箭杆加粗,专破皮甲锁子甲!匈奴人的皮甲在他那重箭面前,跟纸糊的差不多!”
他顿了顿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……敬畏:“他那打法才叫狠!从来不跟匈奴人正面硬冲,就带着精锐骑兵,像狼一样吊着,找到机会就扑上去咬一口,专挑后勤、老弱下手。等匈奴人被磨得筋疲力尽、人心惶惶想撤退时,他早就布好了口袋阵,伏兵四起,一战就能把几万匈奴精锐包了饺子!那才是真正的用兵如神!”
老军侯的话,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秦天心中荡开层层涟漪。他之前对李牧的了解,多限于“名将”、“善守”等模糊概念,此刻却有了更具体的印象——精准、狠辣、极富耐心,善于利用和放大敌人的弱点。
真正让秦天对李牧之威有更深切体会的,是数日后一次小范围的军情汇总会议。主持会议的是一名蒙武麾下的资深司马,与会者都是负责前沿侦查、袭扰的各部校尉、军侯。
当汇总到滏口径正面赵军的动向时,那司马眉头紧锁,用木杆敲打着沙盘上代表赵军防线的位置,沉声道:“庞煖守得中规中矩,各处壁垒呼应紧密,没什么破绽。但最让人担心的,不是他。”
他抬起木杆,指向沙盘上赵国纵深的广阔区域,最终悬停在北方的代郡、雁门一带:“根据北边传来的零星消息,李牧……似乎有异动。他麾下的那支‘代北劲旅’,最近调动频繁,有部分精锐离开了原有的驻防地,去向不明。”
此言一出,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