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碧闻言,柔声道:“公子豁达。只是…近日秋浦县城内,又聚集了不少从各地赶来的年轻武者,多在庄外河流对岸驻足观望,甚至有人长跪不起,只求能得见山庄一面,盼着能有仙缘,投入公子门下,哪怕是为奴为仆。”
紫儿接口,语气带着些许好奇:“是啊,前两日还有个从川蜀来的少年,在河对岸不吃不喝磕了九十九个长头,额角都磕破了,血流满面,眼神却执拗得很,说是祖上曾蒙公子百年前一句指点,恩同再造,他愿此生为公子执鞭坠镫,以报深恩。”
黛绮红唇角微扬,勾勒出一抹冷峭的弧度:“痴心妄想。云雾山庄岂是凡夫俗子可窥探之地?他们连这外围的阵法都看不破,不过是庸碌蝼蚁,也敢妄求仙缘?”她周身寒气微微一盛,亭角一株正绽放的秋菊瞬间覆上了一层薄霜。
阿青虽未说话,但眼神微凝,目光如电般扫过山下河流方向,似乎已在瞬间评估了所有潜在“窥探者”的实力与威胁,并得出了“不堪一击”的结论。
周易轻呷一口茶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平静的眉眼。“缘法未至,强求无益。不见。”他的话语简洁而决绝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这百年来,他见过的所谓“天才”、“豪杰”太多,但能入他眼者,寥寥无几。龙云、独孤求败那样的绝世奇才,亦是可遇不可求。
四女一时默然。她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。她们相伴公子百年,亲眼见证着他的变化。自他在终南山古墓意外吸纳乔北溟执念,又与自身魔种融合,历经险险堕入魔道的危机,最终又在岳飞殒身之处感悟浩然正气,融汇斗酒僧的《九阳神功》,一举突破“九曲十八弯”第八曲之后,他的气质就愈发缥缈出尘。常常对着天际流云、河中游鱼、山间落叶便能静立终日,仿佛心神已游于八极之外。她们得益于公子改良的神功,修为日益精深,容颜不改,在这凡俗世间已是陆地神仙般的存在,可却愈发感觉与公子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、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云雾。他看她们的眼神依旧有温情,但那温情之下,是一种更深沉的、仿佛即将远行前的回眸与留恋。
“公子,”阿碧的声音比平时更柔,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轻颤,她鼓起勇气问道,“您…您还会在这云雾山庄,停留多久?”
周易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移开目光,再次望向亭外。秋浦河水滔滔东去,永不回头。远山如黛,在流动的云雾中时隐时现。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空间,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,看到了北方草原上正在崛起的铁骑,看到了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,看到了这滚滚红尘中即将上演的又一场轮回。
“黄河九曲,千回百折,终向东流,汇入大海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如同梦呓,却又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,“万事万物,皆有其途,有其时,有其归处。”
一阵山风自河面吹来,拂入亭中,吹得他宽大的青衫衣袖猎猎作响,衣袂飘举。那一刻,在熹微的晨光与缭绕的雾气映衬下,他的身影显得异常清晰,又异常模糊,仿佛下一瞬就要化作一缕青烟,融汇于这天地之间的浩渺云海之中,再无踪迹可寻。
四女心中同时一紧,一种莫名的不安与预感攥住了她们。这片她们栖息、守护、相伴了百年的云雾,这位如师如友、亦如情愫所系的公子,或许真的已到了即将超脱而去的边缘。他就像这秋浦河的水,无论沿途风景如何,终究是要奔向那更为浩瀚的归宿。
而山下那纷扰的江湖,崛起的英雄,衰落的王朝,乃至这矗立百年的云雾山庄本身,在他眼中,或许都只是那奔流向海的宏大旅程中,必然激起却又终将平复的些许浪花与泡沫罢了。
新的时代浪潮正在地平线上涌动,新的故事主角或许正在懵懂中成长。只是不知,这人间,是否还能有怎样的风景、怎样的人物,能令这片已然窥得天道、意欲乘风归去的缥缈之云,再为之暂驻脚步,投下惊鸿一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