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中弥漫着汗水、劣质烟草和廉价早餐混合的味道。
沈瑶买了几个肉包子,慢悠悠地走到一群正在吃早餐的工人旁边,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了下来。
“大哥,招小工不?我什么活都能干。”
她故意捏着嗓子,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蹩脚方言。
工人们抬起布满风霜的脸,上下打量着她,眼里满是怀疑:
“小姑娘家家的,细皮嫩肉,能干工地的活?”
“家里困难,没办法呀。”
沈瑶叹了口气,把手里的包子递过去一个,“听说那个星河湾的项目,工资给得挺高?”
“高个屁!”
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工人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,眼珠子都气红了,“俺们在那干了三个月,一毛钱都没见着!
那个狗日的包工头,人影都找不到了!”
“不会吧?那不是程氏集团的大工程吗?”沈瑶故作惊讶。
“集团管个屁用!”
另一个工人愤愤不平地接话,“包工头说钱被分公司扣了,分公司又说集团还没拨款,就他娘的跟踢皮球一样!”
沈瑶又三言两语地套了些话,大致弄清了整条利益链的来龙去脉。
分公司把工程转包给柯庆丰的小舅子,他那家皮包公司,又转手把活儿分给了好几个更小的包工头。
层层扒皮,层层克扣。
到了最底层的工人这里,自然就一分钱都没有了。
正说着,市场入口突然一阵骚动。
几个流里流气、露着花臂的纹身男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。
原本还在抱怨的工人们,瞬间噤若寒蝉,纷纷低下了头。
“都他妈聚在这干嘛?奔丧啊?今天没活!赶紧滚!”
为首的那个纹身男,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,满脸横肉地吼道。
沈瑶立刻低下头,假装在玩手机,手指却悄无声息地滑开了录音功能。
纹身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,皮鞋上沾满了泥点。
“新来的?身份证拿出来看看。”
“……忘带了。”沈瑶压低了帽檐,声音闷闷的。
“那不行。”
纹身男的语气变得凶狠,他伸出粗糙的手,就要来掀她的帽子,“万一是哪个不开眼的记者……”
“强哥!”
一个熟悉又带着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沈瑶猛地抬头,只见路清虹小姑娘,正白着一张脸,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过来。
“强哥!强哥你误会了!这是我表妹,乡下来的,来找我玩的!”
被叫做“强哥”的纹身男将信将疑地瞪了她们几眼。
但大概是觉得沈瑶这副打扮实在不像记者,也没再纠缠,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。
等他们走远,路清虹一把抓住沈瑶的手腕。
拖着她就往市场外快步走,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哭腔:
“沈总监!您、您也太冒险了!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啊!”
沈瑶停下脚步,安抚地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,另一只手,则冷静地按下了手机的停止录音键。
“谢谢你,清虹,刚刚帮我解围了。”
她问,“那个强哥,是谁?”
“他就是柯总小舅子的打手,专门‘管’着我们这些工人的。”
路清虹惊魂未定地左右看看,声音压得更低了,“上个月,工人们去政府门口讨薪,就是被他带人给打跑的!
还说谁再敢闹,就让他们在华南待不下去!”
拖欠工资,还敢动用暴力镇压!
沈瑶的眼神,瞬间冷了下来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职务侵占了,这触犯了法律的底线!
她转过头,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善良又胆小的姑娘。
“清虹,你愿不愿意,帮我一个忙?”
“什……什么忙?”
“我要查分公司过去三年的所有账目,每一笔。”
路清虹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,变得惨白如纸。
“这……这要是被柯总知道了,他、他会开除我的……”
“放心。”
沈瑶扶住她颤抖的肩膀,目光直视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,清晰而有力,“有我,出了任何事,我来负责。”
回公司的路上,沈瑶坐在出租车后座,面无表情地编辑好了一封加密邮件,收件人,正是程卫东。
“问题已初步查明,涉及严重职务侵占及恶性劳务纠纷,性质恶劣。
为避免打草惊蛇,建议集团审计组即刻秘密介入。”
点击发送。
做完这一切,沈瑶将手机扔在一旁,靠在椅背上,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