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 担雪塞井(2 / 2)

眼下不然,数千顷田亩兼并案,牵涉周伊二王、高利贷者、无数生民,乃天赐良机。

一千顷中等田亩,大约折合税银6万两,五千顷呢?这是明目张胆的窃取国家财税!

而这,正是金风细雨楼露出獠牙、不,为国为民、闪亮登场的时机,焉能离开睢州。

当然了,不采纳邓密探之计,不在去洛阳,主要还是因为他太过心善,见不得穷人。

就算抓住雌雄刺客,也伤不到伊王一根毛,更救不了那些在“水旱蝗王”下挣扎的百姓。

猪猪们坐拥繁城,鹰犬爪牙遍中州,别的地方他暂时管不了,睢州必须管。

不把这些畜生收拾干净,装逼的说法就是意难平。

今日夏世琛颁布榜文,勒令贱买贱卖的田亩任由原主收回,赎买银两由衙门支付。

特么上午发文,下午发案,分明是打他脸。

说穿了,以二王为代表的势要,吞并几千顷田亩,岂会甘心吐出来,他必须坐镇睢州。

还有,凶手光天化日入室杀人,继而冲击州学官庙,恰到好处的利用了董汤两家矛盾。

再加上世子被杀、拦路喊冤,单凭两个刺客,绝对做不到这一步,他怀疑是团伙作案。

这个犯罪团伙的老窝,很可能就在睢州!

“去休息吧,此案或许是个契机。”

邓去疾送来开水,张昊泡上脚,提笔给朱道长汇报工作,煽风点火,大意就是:

圣上不好了,你的钱袋子烂了个大窟窿,是周王这个龟孙咬烂的,中州百姓活不下去啦,微臣听闻童谣唱曰:嘉靖嘉靖,家家干净呢。

麦浪摇波柳映津,中州春色见今晨。

小倪一早去学宫,在街口迎面撞见孝贤和伯熙两位学长,招呼道:

“孝贤你们去哪?张御史今日肯定要去州学,说不定还要保你入监哩。”

“我叔正在调兵呢,按院老爷哪有空去州学,郭学正说放假三日,走,去兰桂赌坊耍子。”

梁伯熙搂住小倪肩膀拉扯。

“哎呀,你可放过我吧,上次去兰桂坊我爹差点把我打死,别想再害我。”

小倪缩脖子躲开,一溜烟跑回家,猴急去找他爹,把得知的消息说了。

老倪方才洗漱罢,端着碗溜边喝口油茶,寻思咂摸一回,交代儿子:

“去熏风坊看看。”

小倪回自己院换下襕衫,跑去熏风坊,好家伙,到处都是旗军,真是难得一见的大阵仗呀。

他摸出几个铜子买包西洋葵花子,见汤家门口的石狮子还算干净,给上面的鼻涕虫一把瓜子,提溜他下来,自个爬上去嗑瓜子看大戏。

又是一队士卒进来熏风坊,怪哉,怎么朝汤家来了,他跳下石狮子,跟着人流躲避,接着就糊涂了,怎么把汤家抄了?吓得往家飞跑。

“爹、爹,御史老爷把董家抄了不说,还把咱们山陕会馆也封了,接着又把汤家抄了!”

老倪当时就愣了,眼珠子瞪得溜圆。

那个狗官疯了不成?闹出这么大的动静,夏世琛这个狗东西,竟敢不给老子打招呼!

“快让铺面伙计去街口盯着!”

老倪跟着儿子疾步出屋,拨开婢女飞奔递来的拐杖,背着手在院里焦躁踱步,腿脚煞是利索,不见丝毫龙钟之态,丫环们都呆了。

严嵩倒台,张昊老师唐顺之不降反升,这一点,夏梁二人不会不知道,有姓张的撑腰,这两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多半会反水!

他焦躁不安,不住地给自己打气,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,巡按终究是过客,夏梁二人暂时不会反咬,稳住,不能自乱阵脚!

老倪稳了一天,各种消息纷至沓来:

带头冲击圣庙的赵猪儿被斩立决。

汤家交出全部债契,接着是董家,反正睢州四大家都服软了,贷契债约被衙门当众焚烧。

狗御史接着颁布公告,归德府全境私债契约、凡是超过官定利率上限者一律作废。

最可恨的是,举报私放高利贷者,赏给抄没之资半数。

老倪气得发昏章第十一,既想逃离归德府,又想坐观风头,左右拿不定主意。

小倪不明所以,问他爹反而挨了一顿训斥,气呼呼找姐姐发牢骚。

王妙彤听得糊里糊涂,过来西院书斋,见师伯穿着单衣,一个人在喝闷酒,忍不住想笑。

“狗官真格不走了?师、哈哈哈哈哈······”

“啪!”

老倪突然将酒杯摔得稀烂,瞪着眼珠子恶狠狠道:

“我不信那些借债的贱种敢赖账!”

“瞧你气得,狗官巡期顶天一年,怕什么,要不、我亲自出马,去把他宰了?师弟真是的,也不吱一声,跑得不见鬼影。”

“给我待屋里,莫要轻举妄动,我去州府一趟。”

老倪回正院洗洗,等探风的伙计回来,说御史在治所,换身直裰,接过丫环递来的拐杖,颤颤巍巍出街,雇轿子径直去了州衙后门。

夏世琛挥退丫环,亲自递上茶水,落座道:

“巡按一早来州衙主事,我也是措手不及,你想啊,前日衙门布告贴出去,董家便闹凶案,又有人去官学闹事,换做是你,能忍么?

他是专差御史,皇命在身,原本不会逗留许久,结果被案子拖在本地,一怒之下才动用霹雳手段,不过也不打紧,火气消了他就走。”

老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,听不得别人提及此事,气得鼻孔蹿火,呷口茶压压火气道:

“随便他去,大不了今年不做生意,对了,三秦那边地龙翻身,家里老兄弟日子不好过,膝下闺女一直寄养在我家,今年十九,老大不小了,我听延年说你家孝贤相中她了,俗话说赶早不赶晚,我看月底就是好日子,你说呢?”

夏世琛避过老狗摄人的眼神,垂目沉吟,袍袖里的双手攥得死紧。

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,从上任到如今,明知老狗在下套,却自甘堕落,越陷越深。

儿子也一样,从莘莘士子,变成一个吃喝嫖赌、无所不为的纨绔,甚至闹到父子反目。

老狗八成是担心他背叛盟约,因此想要结亲,他恨不得一口回绝,却提不起丝毫勇气。

“只要犬子愿意,那就定下吧,守刚那边我去说。”

“那就说定了,不用送了,自家人,客气啥。”

老倪捋须起身,颤巍巍拄着降龙木鸠杖,笑眯眯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