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4章 仙人抬舆(2 / 2)

童垚庆心若死灰,抹一把眼泪,乖乖的缩进床底。

也许是老巴子肉阳气太旺,亦或者是张昊戳的太狠,宋公公大腿伤口又冒出血水来。

找来的土郎中死活没办法,众人急慌慌征了轿子、轿夫,火把点上,连夜往县城飞奔。

艾四娘站在村口,望着火把光亮消失,踢一脚蹲在地上呜咽的童垚庆。

“是你的就是你的,不是你的强求不来,哭有个屁用!”

妇人跑进院,交代两个翻肠子伙计去村口盯着,顾不上大堂狼藉、安慰店客,提上灯笼,着急忙慌下了跨院地窖,探视

“官兵走啦?孩子没事吧?”

病汉脖子里吊着断臂,从床上下来。

艾四娘站在门口点头,顺手把草帘子掀开。

一个拿着酒壶的丑汉骂骂咧咧,一脚将童垚庆踹进屋,怒道:

“那种女人是你能拐走的?这些年赚的银子,都送她了吧,真泥马蠢到家了!”

童垚庆双手笼在袄袖里,呜哇一声蹲地上,大哭道:

“她身子都给我了,没要我一文钱!”

男女三人都是一愣,艾四娘叹口气说:

“小凤的事得从长计议,此地不宜久留,这一回是侥幸,下回可不好说。”

那丑汉坐桌边闷头喝酒,见大哥伸手,把酒壶递了过去。

病汉仰脖子灌了两口,喷着酒气说:

“人怕出名猪怕壮,此地确实不能再待了,回北地也不行,二当家不会放过咱们,操特么的,若不是小韬通风,咱们一个也逃不掉!”

艾四娘心焦发火道:

“大不了不做无本买卖,有这二年积余,难道还能饿死?”

童垚庆抹一把鼻涕眼泪,闷声说:

“去临清,胰子生意做得。”

那丑汉冷哼道:

“二当家也想做胰子生意哩,你去找死?”

艾四娘眼睛忽地一亮。

“咱去淮上呀,老刘,当年你不是和教门打过交道么?”

“你懂个屁,今非昔比,独眼老道已是虎眼禅师、黄天教主,这都过去多少年了,大当家人死账清,我怕老道根本就不鸟我。”

病汉老刘唉声叹气,一口气抽干壶中酒水。

屋子里愁云惨淡,老刘烧刀子上头,忽然啪的一声将酒壶摔地上,牵动断臂伤势,疼得头冒汗珠子,恼怒大叫:

“直娘贼!老子落得今日凄惨下场,全拜邵昉这个畜生所赐,特么的拿兄弟性命换富贵,不得好死!垚庆去拿酒来!”

童垚庆应声起身,被艾四娘喝住,骂道:

“杀千刀的,这时候还敢喝?中不中去淮上碰碰运气又如何?我这就去收拾!”

言毕转身出门。

老刘望向丑汉,见他不说话,眼中的凶光渐渐黯淡,一屁股坐床上,垂头丧气道:

“那就去淮上探探路吧。”

时下各地百姓,凡是离家百里以上者,须向里甲报备,呈报县衙审核,领取路引,否则逢关过卡就会被捉拿下狱,好在兄弟三人来本地日久,经常贸易江湖,早就弄来路引。

次日天还没亮,三兄弟将正店交给伙计打理,推车挑担,沿着黄河故道迤逦南下。

四个大人、两个娃娃,一路顶风冒雪,穿州过县,行行且止止,到徐州时,已是开春化冻。

黄河在徐州与漕河汇合,然后奔腾东南,弘治年间,黄河还在向北分流,严重威胁漕运,不过这种局面,朱道长坐朝后已经有所改善。

老刘几人这会儿就站在秦沟河防大堤上,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惊胆战。

河沟两边依旧是坚冰,中间是化冻的激流,冰块黄汤嘁哩喀嚓奔涌,岸边泥沙冰块淤积,河夫们腰系麻绳,踩在冰上,在河湾缓流处,艰难的清淤刨冰,令人心惊肉跳。

“大哥你看那边!”

童垚庆指着东面的漕河闸关惊叫。

河道冰封开冻,为了尽早泄洪,下游、上游都在陆续导水,那是真正的百尺河闸,足有三十米高的九块闸板,依次从闸墩中升起,滔滔河水竞奔不绝,怒气喷风,声如万雷。

连接闸板的绳索、铁链不知有多少根,役夫和闸兵们喊着号子,牲畜协同,随着铁轱辘绞轮上满,一个个水闸就这样依次被打开。

艾四娘死死的拉住两个孩子,脸色发白。

“走吧,打雷似的,吓着孩子了。”

大伙下河堤去县城歇脚,童垚庆让嫂子把俩孩子放在他的货郎担子上,一头一个挑上。

老二司马秀因为面目丑陋,带个大帽檐的毡帽,牵着毛驴扭头回望时候,吃惊的唤老刘:

“尊荣,你看那是不是水闸?”

老刘扭头看一眼,河堤的闸门开在分洪沟侧面,显然是把东面县城当做泄洪区,不消说,这就是漕运代价,牵着骡子缰绳叹气道:

“走吧,县城不好好的么,闸门岂会随便开得。”

艾四娘怒道:

“官府吃人不吐骨头,哪里在乎穷人死活!”

大伙在城厢歇一晚,次日接着赶路,过了百丈洪,再往南已能行船,不日就到了淮安府桃源县。

找个脚店歇下,老二司马秀和艾四娘看家,老刘带上小童出门,很快就回了客店。

消息很好打探,虎眼禅师在本地名头响亮,人称老佛祖,这位佛爷开春没回北直隶,正在桃花洞讲道呢,据说各地士绅名流纷纭而至,趋之若鹜。

赶早不赶晚,老刘和小童带上礼物,下午便登山门求见,在客寮苦等到深夜,也没见着正主。

第二天早早又去等候,眼看日暮,连虎眼禅师的鬼影也没见着,悻悻而返。

老刘不甘心,次日再登山门,知客僧这回连茶水都懒得给他们上了。

“又没见着?”

艾四娘见老刘板着脸进屋,焦眉愁眼问他。

“到底咋回事这是?”

小童把带回的点心给俩娃娃分了,郁闷道:

“独眼龙不在寺院,一直在后山不下来,我们进不去,真是好大架子。”

司马秀从隔壁过来,坐门槛上说:

“这边吃喝死贵,一路过来,也就吕梁盘龙闸那边适合做营生。”

大伙明白他的意思,不愿再待下去了,徐州那边确实是个好去处,不过拜山门的礼物送了不少,若就此返回,难免心有不甘。

老刘拿主意道:

“过两天金龙四大王庙祭神,都说老道也会去,且等两天,实在不行就走。”

二月二这天,日朗天晴,桃源县城过节般热闹,虎眼禅师率众弟子下山,径直去了漕河边,带领士绅百姓祭拜龙王,乞求风调雨顺。

黄幔高悬,香焚炉中,虎眼禅师戴毗卢法帽,披一领锦襕袈裟,左肩缀跋遮那大玉环,开坛诵经念咒,龙符入水,杀猪杀鸡祭祀。

鼓乐班子齐奏,漕官、地方官、旗军、运丁、船工、水手、商人、百姓等,虔诚叩拜。

祭毕,众乡绅缠着虎眼禅师不肯散去。

独眼老和尚平时根本不鸟这些庸人俗流,不过这当口也不能拿架子,随手散了一些法符。

众人纷纷称颂。

独眼老和尚合什还礼,见弟子将坐舆抬来,准备人前显圣,给此次坛会画上圆满的句号。

“道空德明何在?”

“弟子在!”

四个粉妆玉琢的随侍小童上前,齐齐应答。

虎眼禅师掐剑指念法诀,四个小娃娃只觉一股热流自玄天落入眉心,知道师父在传道受法,澄心静意,默诵真经,意守丹田。

老和尚坐上肩舆,垂目握固,轻声道:

“走吧。”

只见四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分别扛起肩舆,缓步就走,面色从容,肩上恍若无物。

那老和尚佛躯肥硕,加上七彩肩舆,怕不下两百斤,周遭人等都惊得呆了。

霎时之间,官民纷纷匍匐在地,佛祖爷爷、神仙老爷的高叫,祷祝磕头不迭。

拿着五华令旗、七星宝剑、九宫通天伞盖的弟子们前呼后拥,浩浩荡荡往城中而去。

有弟子大声念唱开天立极亿化诸佛归一宝卷,正是:

超三界六道脱离,渡地狱百鬼修莲,金身圣胎坐丹台,亿万众生拜佛前。

守在城门处的老刘见到眼前神奇一幕,目瞪口呆,再看肩舆上,那位老和尚闭目合什,宝象庄严,暗道独眼老道得道了。

老刘自惭形秽之下,原打算拦截认故旧的念头烟消云散,跟着左右百姓,齐齐拜倒尘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