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四娘笑道:
“看这孩子,还怕姐姐问要钱不成?”
顺手浇到旁边老汉碗里,转身走了。
老汉没口子称谢感激,把自己饭碗推给女儿。
“凤儿,来,爹和你换换。”
“爹你吃吧。”
叫凤儿的小姑娘摇头,抱着自己的泡菜杂粮饭往嘴里扒拉。
老汉端碗把上面的碎肉拨到女儿碗里,叹口气,闷头吃饭,听到院里传来闹嚷嚷动静,父女俩都是惊慌扭头,盯着帘门处。
艾四娘喜滋滋赶紧出去,果然是买巴子肉的豪客来了,邓去疾斜一眼,来人都是他的手下,一个护卫掀帘子进来,趴他耳边嘀咕一句。
邓去疾对张昊小声道:
“有二十多人从南面河沟里过来,像是官府的差役。”
张昊打个饱嗝。
“看着点就行。”
邓去疾给手下示意,来人出了饭堂,跟着抬上虎肉的同伴一起离开。
张昊推开汤汁不剩的大海碗,心满意足,不过满嘴满手的油腻不大舒服。
“我去洗洗。”
他没去前院,穿过大堂往后院去。
“爹,我先回去。”
饭堂角落里,填饱肚子的小凤擦擦嘴。
“看着点路,地上滑。”
老汉叮嘱一句,女儿大了,有些事当爹的需要避避,望着女儿去了后面,拢手靠墙,蜷缩在角落里,眼睛不时扫向前门帘子。
小凤见那个少年去了西边茅厕,后院再没别人,没回自己屋子,飞快跑去一间透着灯光的房门前,轻轻敲了两下。
“垚庆哥。”
客房门扇拉开一条缝,女孩闪身进去,穿着短袄棉裤的的年轻人随即关上门。
“小凤,给你爹说了没?”
女孩顿时难受得要不得,缓缓摇摇头,泪水夺眶而出,脸上抹的泥灰被冲刷掉,灯下露出细细两道瓷白的肌肤。
“我等一下就和爹爹说,你真的能带我们去临清?”
“我童垚庆说话算话,否则天打雷······”
小伙指天发誓,瘦巴清秀的脸上满是坚毅。
“快别这样,我信你!”
女孩踮脚抱住他举起的胳膊,忍不住扑他怀里,心头砰砰的跳。
“垚庆哥,你真好。”
张昊才不会去茅厕,他是雅人,五谷轮回也要挑个风景秀丽所在,见周围没人,怼着柴房墙根放水,完事儿系上布腰带回大堂。
路过大堂中央的火围子,伸手烤了烤,心下慨叹,火塘一圈的桌椅才是本店唯爱屁雅座啊。
前院似乎有人喝叫,脚步声杂沓,大堂草帘子突然被人一把拽掉,一群官兵蜂拥而入。
“东厂办事!全部给咱家滚到墙角去,说你呢!”
领头的锦袍中年人尖着嗓子大叫,官兵们张牙舞爪驱赶食客,堂上顿时大乱。
张昊听到东厂二字就惊了,老子东窗事发啦?口音不对啊,一个人说中州话还罢,这些穿胖袄的家伙,咋全是芝麻叶面条的调儿?
东厂千户、百户各一,掌班、领班若干,办事番子多是借锦衣卫的人,难道只有那个锦衣人是番子,其余人都是借调的卫所官兵?
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拿刀冲邓去疾咋呼,被他劈手夺过扔进火堆,俩货惊叫倒退。
“哎呀、好狗胆!”
“承奉老爷,有硬茬子!”
邓去疾成功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,被团团围住,张昊叫道:
“把他的腰牌拿来我看。”
“你们什么人?找死吗!”
那锦袍人掐着兰花指尖叫,显然是个太监。
邓去疾心里也在犯嘀咕,突然窜到围上来的六人侧翼,手肘撞翻一个,人已经绕到太监身后,圈手捏住他脖子。
“动一下就死!”
那太监惊声尖叫:
“俺是伊王内官,尔敢!”
邓去疾拽下他腰牌看一眼,上面刻着东缉事厂番号,大是惊疑,甩手扔给张昊。
“你是伊王内侍?东厂几时在洛阳设分号了,我怎么不知道?特么天寒地冻,大老远的,你来开封府作甚?”
张昊打量铜牌,大惑不解。
那太监腰杆子一硬,叫道:
“俺乃伊王承奉内官,厂督座下,奉命办差,你们莫要执迷不悟,还不放了咱家!”
张昊心里已经有了计较,把腰牌塞进口袋。
“你家厂督是谁?”
“小子大胆!”
死太监呲牙发威。
“好狗胆,你们是何人?!”
封锁客店外围的官兵得知大堂出事,留下几人在外照应,剩下的呼啦一下子涌进大堂,领头的披甲校官惊怒咆哮:
“快放了内使老爷!”
邓去疾拖着太监,缓缓退到火围子边。
“内使老爷是吧?老子问你话呢。”
张昊从靴子里抽出匕首,一刀戳进死太监大腿。
“你家厂督是谁,来此作甚?”
大堂的惨呼尖叫传到后院,屋中沉浸在甜蜜中的二人同时一愣,童垚庆按住小凤肩膀,急道:
“待这里别乱跑,我去看看!”
女孩慌张点头,童垚庆吹灯窜出屋子,溜到大堂后门,拉开帘子偷觑,竟是官兵!
他的瞳孔瞬间一缩,退后几步观看围墙,一个箭步扒上墙头,摸到后院房顶看时,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,客店后门也有官兵。
黑暗里,也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,他慌忙返回,爬到大堂房顶,揭开屋瓦,
院里没人,院门外影影绰绰有人把守,四哥他们可能全被堵在屋里了,他很想跳墙夺路而逃,想起小凤,心里刀割一样难受。
又想着大哥、二哥和嫂子绝对不会出卖他,咬牙原路爬了回去,狸猫似的跳下围墙。
小凤在门缝里见他过来,慌忙开门,童垚庆闪进屋,靠着房门急促的喘息。
“垚庆哥,是狗王的人吗?”
小凤在黑暗里哭着抓住他摇晃。
童垚庆脑子里嗡嗡作响,能听见自己牙齿在打架,暗骂自己窝囊废,发狠道:
“跟着我就是!”
他推开小凤,摸到床下的货郎担子,抽出扁担,他的扁担两头包有铁钎,本就是防身武器。
“不!垚庆哥,我爹还在前面,我不能连累你,你不用管我,我跟他们走!”
小凤已经明白他要做甚,泣不成声的去夺他手里钎担。
童垚庆忽然愣住了,他们兄弟几人,这二年一直单独行动,从不与道上人合伙做买卖,官府不一定是来捉拿他们,很可能是为了小凤,他心里豁然一松,接着又生起极度的羞惭。
“我带你从后面杀出去!”
“不要!”
小凤一把将钎担夺过来塞床下,接着就去解自己的腰带,又过去解他裤腰。
“哥哥,你要了我吧,我宁死也不会让狗王糟蹋。”
童垚庆陡地一颤,一具温热绵软的身子已经扑到他怀里,诱惑、绝望、不甘、羞愧、愤怒、濒死,各种情绪汹涌而至,瞬间烧坏了他脑子。
黑暗之中,小凤疯狂的缠在他身上,外面所有的一切渐渐消失,天地之间,仿佛只剩下销魂蚀骨的极乐地狱,童垚庆不顾一切的投入进去。
撕裂融合,生死苦乐,俱在其中,小凤不知道是欢愉还是痛苦,发出若似哭泣的呜咽。
朱颜血泪,于焉坠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