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0章 山高水长(1 / 2)

海对羊城阔,山连象郡高。

陆成江赶早从东莞船厂回来,听苏白绿说雇的船老大和水手被人重金挖走,气得破口大骂。

这事儿不用问,定是城西新成立的昌华商会所为,与这头庞然大物相比,自家就是蝼蚁,他焦急上火也没办法,只好去找二姐打听情况。

他跑去龙井桥盐司街,见到麝月,得知二姐最近住在商行,又匆匆出城,十三行就在荔枝湾迎珠坊海味街,一个小学徒领他上来总务楼。

母子二人正在客厅吃午饭,沈斛珠见他过来,指使儿子:

“去伙房再打些饭菜。”

“我吃不下。”

陆成江拦住士林。

“怎么回事,市舶司不是开禁了么?为何人人都说私人不得下海?”

沈斛珠搁筷子给他倒茶。

“不是不能下海,是没银子就别下海,你有甚担心的,商铺挂靠十三行名下就行。”

陆成江额头上汗珠滚滚,爆出了好几条青筋,他抽干茶水,入座猛摇折扇。

他受够了任人摆布的狗日子,根本不想指靠别人,然而事与愿违,水手没了可以去别处雇,可是不依附十三行,自家船只如何出海?

还有,去东莞买船的定金都交了,特么的市舶司转眼就禁止私人下海,连征收重税的告示都贴出来了,出不了海,他很快就得破产!

沈斛珠明白他的心思,更知道他的脾气,耐心劝道:

“南粤商会的事听说没?狗官本想拉人入会,结果众人背心离德,自立山头,归根结底,海利太大,连李待问的面子都不管用。

不过这与咱们无关,我头疼的是你这个坏脾气,直如弦死道边,曲如钩封公候,你想想看,六亲不靠就能成事者,古今有几人?

没有观音亭,便没有狗官今日,他利用你谋利,你却一点好处都不知道索要,能把我生生气死,只管备你的船货,没甚担心的。”

陆成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。

二姐是人精,他也不是傻子,自家的摊子已经铺开,手下养活大把人手,是坐等破产,还是委屈求财,已经用不着考虑。

二姐既然重返十三行做事,可能是认命了,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出路,何况他一个大男人,活得像条狗,也没有颜面置喙。

“我走了。”

陆成江起身摸摸士林脑袋。

“愣着作甚?好好吃饭。”

“我吃了两大碗呢,不信你看我肚子。”

士林送四叔下楼回来,问他娘:

“大伙都去贸易不好吗?狗官为何不让?”

沈斛珠怒目低喝:

“以后不准你信口雌黄!这是你该说的话?”

士林勾头不语,匾着嘴点点头。

“过来。”

沈斛珠招招手,把儿子拥怀里,小声交代他:

“大人的事与你无关,记住,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,永远也不能说出口,海贸是朝廷大事,牵涉太多,闽浙沿海还在打仗,这边蜂拥出海,后果很可怕,口子需要慢慢开,就像吃饭,再饿也得一口口吃······”

迎珠坊十三行北区驿前街对面,便是金风细雨楼羊城分号,其实不止这些新兴的商业街区,定海门西郊方圆几十里,都是张家产业。

驿前街股票物品交易所大厅人头攒动,正在试演股票交易,经过半个月操练,雇员们终于不再手忙脚乱,反而沉迷其中,不可自拔。

有人在售票窗外排队,急着买进卖出,有人盯着黑板上不时涂改的货物信息,拧眉算计。

每扇交易窗内,是一排排操作人员,头顶拉扯着一行行铁丝,夹着票据的铁夹子哗啦啦来回流动,过道上人来人往,巡视员随时控场。

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,大厅内外的景象看似杂乱,实则忙中有序。

沈斛珠站在二楼走廊,对旁边张昊道:

“别说他们沉迷,我也跃跃欲试,你觉得眼下如何?”

“大致也就如此了。”

张昊指着大厅交易窗方向说:

“那边还得增设后补人员,得给他们充足的换班休息时间。”

厅内厅外,不过是模拟的交易繁忙状况,只有参与者尝到甜头,学会研究价格波动的原因和规律之后,才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况。

他觉得这套人马足以应付开市营业的各种状况,说到底,这个股行很低级,上市的都是自家公司和作坊,股价更不会一日三惊。

宏大的交易厅内噪声盈耳,身边还有一群常务理事和官员,有些话不便问,沈斛珠让心腹管事应付众人,陪他下楼问道:

“后补人员好办,交给巡视员安排就行,你走了,南粤商会的事怎么办?昌华商会聚拢的内地商人实力不小,你觉得会不会是霍家在暗中搞鬼?”

二人拐去穿堂,张昊边走边说:

“霍李陈三族自然不能轻信,他们嘴上服软,却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,反正咱们货源不愁,商会的事你不用担心,他们早晚是给我做嫁衣。”

沈斛珠心说果然如此,上来总务楼,见儿子不在房间,想到心事,脸上登时发热。

“有些事还得请教你。”

张昊见她提了瓷壳铜胆棉胎的保温壶去里间,跟着进去,书案上除了打开的档案账簿,还有一份论语章节,应该是士林默写的。

沈斛珠沏上茶水坐下,笑道:

“我在伙房听到掌柜们闲谈,对十三行得名和来源争论不休,有人说是地名,有人说是行货,其实我也是纳闷。”

张昊笑了笑,漳州月港散布数万商家,大致可分珠棉瓷绸、豆糖米茶等13种行业,实质是闽粤士绅的13个牙行控制,葡夷租借澳门,月港的外贸习俗和规矩又传到羊城,市舶司设置13家牙行,垄断番舶洋货,而今又被他取而代之,仅此而已。

“原打算比葫芦画瓢,建十三座货仓就行了,能有今日气象,多亏你操持,对了,记得向报社老高要人,专门撰写股市行情、如何炒股之类,开个专版。”

沈斛珠点头,这一点她早就考虑到了。

交易所主要从事买卖海贸债券和公司股票的现货与期货交易,标的物为证券、丝棉、杂粮、皮毛等,当然还有心照不宣的诸般禁品。

在她眼中,这就是一个赌场,而且是左右倒右手的把戏,至少目前就是如此,想吃肉得养猪,要钓鱼需撒饵,大力宣扬是应有之义。

但是在上司面前,话不能说的太全,毛病不能指摘太多,反正只要他一走,除了银楼,股行、十三行就是她说了算,任她大展拳脚。

“昨日常务理事开会,银楼的姬管事说,股市资本额定五十万两,我有些不解,发股票等于凭白给人利息,这么多银子,何不放贷谋利?

还有,银楼发行的银票仅在自己人和少数老客户手中流通,这才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,何不全面发行?如果你嫌我多嘴,就当我没说。”

张昊苦笑,银楼内幕其实瞒不住对方,他下意识端起茶盏,心里又是咯噔一下,忍住了喝一口的冲动,吹了吹浮叶,半真半假说:

“股票让利,是为了培养客户和积累信用,至于银票,道理也一样,都是新兴事物,需要慢慢来,香山能有今日兴旺,全仗银楼之功。

银票如果汇通天下,不说那些眼红者,朝廷也不会放过我,因此不敢全面发行,创业初期,稳是首务,尤其人手、制度,也需要磨合。”

金融业讲究信誉和风险控制,正所谓有多大的地位,就做多大的买卖,岂能冒进,他见沈斛珠眼神炽热,担心对方急于求成,沉吟道:

“南洋海贸司、十三行、交易所、银楼、商会、镖局,环环相套,息息相关,这个交易所和银楼一样,将来或许会有无数变化。

有朝一日,从塞上到南洋,从西域到东海,所有商埠要冲将会遍布咱家分号,值得深耕细作,下水磨工夫,切莫急功近利。”

沈斛珠蹙眉颔首,努力压抑澎湃的心潮,执壶斟茶之际,发觉盏中茶汤盈盈,对方一口也没喝,亮丽的眸光瞬间暗沉下来,她微微低着头,雪靥红白相间,心中虽恼,仍旧轻声细语说:

“股票门道太多,还有好多疑问要请教你······”

水晶帘动微风起,绿树荫浓夏日长。

七月底,意料中的圣旨终于到来,别无二话,要他即刻进京。

在银楼开完会回十三行总务楼,已是二更天,费青跟着进来房间问:

“人手都已准备妥当,少爷可还有要交代的?”

张昊脱了袍子丢圈椅里,环视一圈,去里间看看,箱笼都已装船。

“没了,去休息吧。”

远处海港渔火点点,几乎没有风,他心里有些烦乱,打开门窗透气纳凉,吹了灯摸鱼划拳。

拳势走开,心神渐宁,浑然忘我,回过神收势之时,转身见门口有人,是沈斛珠。

“你没回去?”

“太热,懒得来回跑,下午小江过来,士林和蒂亚跟他进城了,······”

沈斛珠想走,又不想走,廉耻心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这是红拂夜奔么?二人的关系太狗血,张昊心里怪怪的,取火镰子点燃蜡烛,试探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