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心吃完,三人达成共识,张昊去岛城找萨达西瓦,这位是现成的虎皮,不管是否管用,那也要做成大旗打起来,与此同时,水陆驿站船马飞驰如流星,战争的阴云悄然笼罩半岛。
指西司常务委员聚会后,军部召开扩大会议,决议案如下:
马宝山前往第乌坐镇,牵制莫卧儿,邱贵率军北上,护送萨达西瓦还都,助其重振朝纲。
如果萨达西瓦顺利收回藩镇军权,按照承诺,将与邱贵联军,实施第二步作战计划。
联军征讨虎踞德干高原的比甲普尔苏丹国,随后从比甲普尔打到孟加拉湾的奥里萨。
在此期间,东西沿海驻港部队要剪除地方绿教政权,总之,荡平半岛南方大陆!
主帅遇刺,是可忍孰不可忍,众将个个表决心,誓要还以颜色,讨伐蕞尔无道小邦。
散会后,老茅跟着张昊来到他的吊脚楼,进屋去茶几边坐下,喷着烟雾道:
“弩炮已经不多,你可想过战事拖延的后果?”
“他们若是只会依靠外力打顺风仗,我宁愿他们失败。”
张昊对南部半岛之战一点也不担心。
萨达西瓦给他说过半岛诸国的作战方式,就像一场劳师动众、规模庞大、速度缓慢、派头十足、花费不菲的武装游行,当然,北陆莫卧儿作战方式迥然不同,为啥呢?因为北方多平原,蒙元黄金家族的骑射老本行还没有完全退化。
他想的比较简单,就算内陆大败亏输,海港还在嘛,哪怕海港丢掉,海洋还在呀。
言而总之:舰队在手,天下我有。
“我主要是担心打成持久战,万一拖到雨季就坏了,稳赢的局面,决不能翻盘。”
老茅斜一眼进屋的幺娘,让张昊把地舆图挂墙壁上,点上烟卷起身。
老少二人推演战局,幺娘坐在一边品茗静听,后半晌战情处、监察处陆续来人请示,老茅收起地舆图,带上随从回岛城坐镇。
又是黄昏日暮,西边天空只剩下一片粉红和黄色,北边天空看起来像是黛绿,夜晚偷偷摸摸的来了。
“原以为你要随军,还发愁如何劝你呢,没想到你变老实了。”
见幺娘端来饭菜,张昊丢开尺笔,伸个懒腰瘫进椅子里。
“没人喜欢打打杀杀,我也会享受。”
幺娘头发披散着,还没干透,穿着清爽宽大的素色衫裙,饭菜摆开,撩开垂落的长发坐下。
张昊去楼廊洗手,回屋端起红薯稀粥喝一口,叹息说:
“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子,我真是自找罪受。”
幺娘拿筷子搅粥,幽幽道:
“若是没有这场战事,咱俩、还有那些不愿留下的坊丁,也该一起归国了。”
张昊心下黯然,一将功成万骨枯,打仗就意味着死人。
幺娘见他放下筷子,后悔不该说这些话,转移话题说:
“维安娜搬回来了,差点被抓走卖掉,多半是怕了。”
“葡国只关心丢掉的远东,至于她,大概没有几个人会在乎。”
张昊想起张左镰这些被明国丢弃的遗民,又想起后世被列强轮番屠戮的南洋同胞,被满清和诸夷贩卖到全世界的数千万华工,瞬间找回战争的意义,甩开腮帮子大吃。
饭后幺娘没回小院,坐在书案一边,翻看一本经书,天竺字她看不懂,绘画很有意思,有点像妖精打架,张昊说这是天竺瑜伽,她最近照着书上姿势练桩功,发觉颇有益处。
符保进来禀报:
“老爷,那夷女要见你。”
张昊放下葡夷绘制的半岛地图。
“放她进来。”
维安娜带着小女仆进屋,见幺娘也在,学着明国礼节,叉手屈膝见礼。
幺娘大喇喇坐着,抬手示座,却不见祝火木过来上茶,起身去廊下提水壶沏茶,又给那个金发碧眼、精致可爱的洋娃娃拿点心。
维安娜瞥一眼书案上的地图、尺规,心说小祝没骗我,他的知识真是这个魔鬼所授。
“你和我,咱们是朋友吗?”
见他点头,开始描述自己看到的可怕景象。
“你的人在全城突袭富人住宅,忙于掳掠抄家,甚至把女人和儿童押去农场,听说这种事情发生在每一个沿海港口,人们惶恐不安,此举完全违背自由贸易的政令,你考虑过后果吗?”
“后果很简单,没有巨商大贾垄断,小商贩和穷人只会庆幸有了出头之日,听说百姓们很开心,大小酒馆爆满,酒水又涨价了。”
张昊笑眯眯为自己戴上一顶替天行道的高帽。
吊民伐罪的檄文发布后,他又签署了一份通缉令,追捕沙阿为首的十三大盗,这些人在各大港口都有产业,不抄家留着过年么?
“我的猎鹿号在第乌被你的士兵抢走,这是我的合法财产!”
维安娜牙关紧咬,瞪着蓝眼珠,被灯光笼罩的脸颊上阴影重重,布满怒气。
“噢?”
张昊挠挠脸,打仗嘛,可不就得征用民船。
“暂时征用,随后还会发还,不耽误你去南洋贸易,对了,听说你被人劫持,到底是何人所为,为何不报案?”
维安娜胸脯急剧起伏,盯着这个仗势欺凌者,讥讽道:
“这场战争是报复刺杀你的人?”
张昊端茶悠悠地喝了一口。
“本官身负皇命,重建海上丝路秩序,要让航线上再无强盗的屠刀和奴隶的血泪,有些人不愿意,那就只能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,去找他们谈谈。”
维安娜呵呵,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。
“船只征用,我的损失怎么补偿?”
张昊顿生厌烦。
“无抵押发给你大批货物,还不能让你满意?”
维安娜不甘心道:
“果阿逃走很多商人,他们定下的货物我可以帮你处理。”
老子的货物不愁卖好不好,这个女人太贪心了,张昊又好气又好笑,懒得和她一般见识。
“时日尚早,到时候再说吧。”
“那就这样定下。”
维安娜心里憋了不少戾气,这会儿总算感觉敞快了一些。
海贸司的商品已经不多,一场动乱,签约商人竟然失踪许多,这是她重振旗鼓的大好时机。
幺娘坐在一边,发现那个叫蒂亚的洋娃娃很有意思,一次拿两个胡桃酥,只吃一个,剩下的悄悄塞进口袋,然后又去盘子里拿。
蒂亚并不知道有人在悄悄打量她。
细瓷盘子里的点心只剩一个了,她想了想,忍不住把最后一个也拿走,漫不经心走到门口,飞快溜下楼,满脸都是得意的笑。
一边吃着胡桃酥,一边好奇的去左边廊下,挨个窗户趴过去瞧。
有人在抄写,有人在聊天,咦,这不是小姐的奴隶吗?腿朝上、头朝下,在干什么?
祝火木在练倒立,做了将近一百个起撑,气喘吁吁停下,忽然看见窗纸上一道人脸轮廓的影子,松手倒翻起身,过去拉开门扇。
蒂亚来不及走,笑眯眯掏个点心示好。
“吃你。”
祝火木出屋瞄一眼后院小楼,摇摇头。
“你,住、住?”
蒂亚推开半开的门扇进屋,东张西望。
桌上有许多书,墙上挂着兵器盔甲,床头竟然还有一支火枪,惊讶问他:
“你的?”
祝火木点头。
“快走吧,你家小姐等下找不到你。”
蒂亚来到桌子旁,书籍在欧罗巴很珍贵,只有贵族老爷才有,这个小奴隶肯定是总督最亲近的奴仆,她的眼珠子左右晃晃,转身组织语言:
“我、来、来······。”
祝火木不管她啥意思,只想让她赶紧滚蛋,连连点头。
蒂亚眉开眼笑,听到主人在叫她,从兜里取了一块点心放他手里,拉开门闪身出去。
安生晚饭后接到驿兵送信,不敢耽搁,迅速赶来老营。
进屋到案前施礼,看见老爷面前的文书正是自己打的报告,心里顿时一喜。
“老爷,属下打算今年完成半岛诸港考察,从北边第乌开始,把公司组织架构搭好理顺。”
“叫你过来······”
张昊顿了一下,却没有说下去。
他的心思在战事上,送走维安娜,翻看案头文书时候,被海贸司的发展报告吸引了注意。
安生的经营规划很好,但他给予东印海贸公司商业垄断权,甚至打算让其拥有护航军队和独立司法,目的是以自由贸易为借口,探索航道,收集情报,协助统治,进而成为印度洋的实际主宰。
这意味着南洋、东印度、大西洋、太平洋等海贸公司,会成为一个个独立性极高的海上势力,不过这些庞大公司的股东与资本,都控制在他手里,至于指南、指西司,会蜕变成陆上行政机构。
此事牵涉的方方面面太多,得通盘考虑,他有点后悔,脑子一热就把安生叫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