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甘地你咋来了?别担心,告诉左镰,夷婆子那艘船只管拿去用,还说中午去找你呢。”
洪耀瑞拉着甘地去喷泉那边说话。
安生径直进来海贸公司大院,站在檐下逗弄鹦鹉的铁驴跑过来,朝会客院子那边歪歪下巴。
“一个奴隶贩子,出手大方的很,茅先生让我带他过来,你随便,我走了。”
铁驴说着提一把裤腰,眨眼跑的没影。
安生找接洽人员问明情况,带上译者去应付。
来客自称沙阿,醒目的大胡子,面目和善,衣饰华丽,手指头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,明国礼节做的有板有眼,一丝不苟。
此人之名安生早有耳闻,果阿数一数二的巨商,东印度海贸公司初建,首要是给诸国行会奸商立规矩,公告贴出,这些家伙便坐不住了。
二人客套罢落座,沙阿道明来意,一是申请办理海贸许可证,二是对明国的糖烟酒等高端商品感兴趣。
安生给他介绍办证流程,生意的事也没有直接拒绝,而是申明与海贸公司做生意的诸般条件,不管长短期合作,都需要过审。
沙阿满口答应,再三致谢,盛情邀请安生做客,见对方婉拒,只得客客气气告别。
等在喷泉池边的奴仆看见主人,抬轿过来,沙阿上轿穿街过巷,来到城东一处豪宅。
挨着花园水渠的大厅里歌舞正酣,人们或盘腿围坐说悄悄话,或单独依靠桌案独酌。
沙阿从拱廊过来,脱鞋入厅,拍手鼓掌,舞姬、乐师、奴仆们纷纷弯腰退下。
一个肥胖的家伙急不可耐问道:
“明人怎么说?”
厅上众人齐齐望过去。
沙阿盘坐据案,点燃明国烟卷,略显愁闷的扫视一圈,叹息道:
“扎蒙说的没错,海贸公司的人、总督府的人,全都做不了主。”
“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求见那位太监老爷。”
一个中年人说道。
沙阿笑道:
“生意不能这样做,等一阵子再说吧,太急切反而暴露咱们的弱点。”
众人纷纷点头。
那个叫扎蒙的胖子灌一口葡萄酒,怒道:
“奎隆、科钦、古里、僧伽罗,全是明人说了算,通行证、贸易许可证、货物检疫证,比该死的葡人还麻烦,恐怕等到来年也办不下来!”
靠厅柱坐的一个山羊胡子同样满嘴怨言:
“北边第乌的葡人不等明人过去就跑了,把我的船货抢走大半,剩下的船只也被明人收缴,没有相关证明,根本要不回来。
明人对咱们的货物没兴趣,阿凡达尔这个背信弃义之徒投靠了穆尔阿什,已经走了,季风将要过去,你们到底走还是不走?”
沙阿捏了一个蜜饯填嘴里,咀嚼着说:
“葡人焚毁寺庙,残杀教众,成功唤醒了人们的恐惧和尊重,明人更高明,他们减免赋税,禁止贩卖土人,只要有房屋土地抵押,都能办证做生意,其实赔掉这一季的生意事小,往后人人都能抢咱们行会生意,这才是头等大事。”
在座的全都沉默下来,个个脸色阴郁。
他们的行会和家室遍布各地,眼前的损失其实不算什么,葡人当初高压统治,他们也会改信,毕竟对犹太商人而言,神的恩典百分之九十都在商贸交易中,贸易才是一切,然而明国的商贸政策处处针对行会,显然是要把他们往死路上逼!
扎蒙喷着吐沫星子叫道:
“大不了就像对付葡人那样再来一次,让海岸空无船只,陆上遍地野兽好了,内陆未开化的人多如蚂蚁,他们会杀死所有的陌生人!”
“软弱只会招来更多羞辱,不让我们好过,那就毁了胜利之城,让半岛的港口统统见鬼去!我相信北边的苏丹们,很乐意加入这场盛宴。”
“明人以为打败葡人,就能得到一切,他们根本不知道,谁才是这里的主宰!”
“没错,让明国人见识一下我们的怒火!”
沙阿双手下压,语调坚毅道:
“大伙心中有数就好,不管葡人还是明人,没有我们的加入,他们什么也得不到,总督府那位明国政务官答应了我的邀请,大家再等几天,今晚庆祝一番,毕竟这些日子都受惊了。”
见一圈安静下来,他鼓掌拍手,舞姬乐师鱼贯而入,欢快的歌舞很快便冲走了满厅怨怒。
沙阿伸手将一个波斯舞姬拽到怀里,笑眯眯喝一口送到嘴边的美酒。
他暂时不打算离开果阿,因为造物主赐给他一笔好生意,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买卖,一人之力是不够的,他需要借助团队的力量,只要做成这笔买卖,其余都不值一提。
亲信弯腰进厅,在他耳边嘀咕几句,沙阿起身去前院。
一个红毛夷人候在前院拱廊下,见他到来,笨拙的抚胸行礼。
沙阿径直进来客厅,红毛夷蹬掉鞋子跟进去,盘腿坐下恳求:
“先生,让货船带上我的家人吧,看在这些年我忠心耿耿的份上。”
沙阿捋胡子道:
“格朗迪埃,你为何不坐阿凡达尔、亦或是穆尔阿什家族的船?”
“他们要价太高了,小孩子也要五个金币,沙阿先生,你知道,我没有多少钱,好多人都在变卖产业,我的房屋土地根本卖不上价钱。”
沙阿缓缓点头道:
“市政厅没有下令拘捕你们,那位公爵夫人也得到释放,北边港口的蠢货们就是闻风而逃,才被疑心的明国人追杀,当然,你执意要走,我可以把你一家送到亚丁,但要等几天。”
格朗迪埃感动得泪目,跪爬匍匐,语无伦次的致谢,口滑把吾主赐福都漏出来了。
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
沙阿面带和煦的微笑,好生安慰几句。
他们犹太人有自己的信仰,因而遭到罗马教廷的追杀和审判,眼前这个蠢货就是荼毒他同族的异教徒后代,葡人和土人结合的肮脏东西,在船坞做事,曾经帮了他一个小忙。
里斯本送到果阿开拓殖民地土的家伙,都是些什么货色,他一清二楚,清一色囚犯、赌徒、恶棍、乞丐,因为从里斯本到远东,是不折不扣的地狱之旅,正常人绝不会出海。
对这些奔赴远东的低贱者而言,熬过地狱之旅,果阿就是天国,憎恨异教徒是葡人天职,本地男人不改信只有死路一条,妇女则被弓虽女干,以此产生原生信徒和信教家庭。
格朗迪埃是混血第二代,与其父辈相比,显然更蠢,以为把卡西莫多介绍去船坞做工,就可以借此要挟他,简直是不知死字怎么写。
沙阿点上香烟,顺手扔给格朗迪埃一支,答应尽快送对方离开果阿,又问了卡西莫多的近况,笑眯眯目送对方消失在花岗岩柱廊间。
他觉得暂时不需要杀人灭口,这个蠢货兴许还有利用价值,因为他对不久前获释的公爵夫人很感兴趣,高贵美丽,可谓难得的奇货。
然而什么货物,都不如摧毁果阿城防的神秘火器,奥斯曼帝国君主苏莱曼是最好的买家,沙阿眯着眼吞吐烟雾,鼻息变得粗重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