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堡一处大院里,短腿醉醺醺坐在桌边,吃得满嘴流油,看见陆成江三人过来,扬手招呼。
祝火木也坐在桌边,红着脸,分明是喝了酒,桌上还有半盆油腻腻熟肉和一些水果。
陆成江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,点头哈腰,操着半生不熟的鸟语说不清楚,又改用汉语:
“两个病人看了医生,没救活,我不敢耽误,专门来找船长回报。”
祝火木用洋泾滨葡话帮他翻译。
短腿把锡杯里的酒水倒进肚子,打个饱嗝。
“我吃饱了,你们就在这里吃。”
三个奴隶欢天喜地,坐下开吃,陆成江殷勤给大伙倒酒。
短腿连灌两大杯,跌跌撞撞出去,解开皮带就尿,完事东倒西歪,如何也扣不上皮带。
陆成江赶紧帮他扣上,见这厮已经醉得迷儿八瞪,问了祝火木,扶着船长老爷,去隔壁屋里休息,呼噜声很快就扯得震天响。
两个土人酒足肉饱,祝火木带他们去一间大通铺屋子休息,回来小声道:
“叔,她知道去果阿的航线,我没法再做手脚,你有把握吗?”
陆成江去门口观望,走廊里不时有黑人仆妇穿梭,这里应该是下人住处,进屋坐下说:
“放心吧,她就是再雇一百个人也没用,土人即便不帮忙也没事,你只管装作不认识我。”
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,二人扭头,慌忙起身叫殿下。
维安娜眼神冰冷的打量二人。
“你!跟我来。”
陆成江恭敬应是,把手放背后摇摇,出来看见隔壁的房门开着,维安娜显然是过来找短腿来着,顺手把门关上,跟着她出院。
候在外面的军官带路,七拐八拐,走了盏茶时间,顺着走廊过道来到一个石堡门口,带路的军官命令道:
“把门打开。”
看守挺起的胸脯子瞬间弯了,吭吭哧哧说:
“中尉先生交代,我、我······”
维安娜冷笑。
他的死鬼丈夫,便是赫赫有名的西班牙大方阵纵队军士长,她小时候见过父亲与周边领主打仗,家丁农奴齐上阵,军官的称呼乱七八糟,或称爵位,或按骑士等级来,中尉就是个屁。
陆成江见维安娜竖眉按住腰间短铳,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刻到了,不等那看守说完,上去就是一脚,那军官一巴掌糊在另外一个看守脸上。
大门打开,维安娜进来院子,除了哨楼,到处漆黑一片,那个军官说道:
“殿下,值班的监狱官可能在地牢。”
维安娜看一眼狱政办公所在。
“去监牢。”
监狱在地下,看守见是军需长先生,这回没有阻拦,一路放行。
脚步声回荡在地底的过道中,牢房中恶臭扑鼻,呻吟不绝于耳,石壁上油灯昏黄,那些囚犯肤色各异,或木然,或惧怕,犹如待宰的牲畜。
维安娜忍着恶心到处观看。
蒙巴萨虽有奴隶市场,却需要金币,她当然要来监狱挑些强壮囚徒,充作猎鹿号苦役。
上下两层转过来,军需官拿着小本本,把公主殿下看上的奴隶一一记录下来。
一道包铁门拦在面前,这是地下第三层的大门,军需官说里面关的全是妇人,想必那位值班的监狱官就在里面。
看守再三告饶,死活不敢开门,一边还有两个高大的黑奴,恶狠狠的打量三人,眼白瘆人。
维安娜见状反而来了兴趣,抽出腰间短铳,凑到墙壁上的油灯点着火绳。
军需官同样感受到严重的侮辱,抽出佩剑,戳在拦路的黑奴身上,血水顿时冒了出来。
看守发觉情况不妙,挤开黑奴,哆嗦着掏钥匙开门。
维安娜示意陆成江缴了看守武器,握着短铳下来麻石梯级。
陆成江握着矛斧倒退,那两个黑奴也跟了进来,瞪着他手里比划的矛斧,不敢抢进去报信。
女人的惨叫混合着男人的笑声,从审讯室那边传来,其间还夹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。
维安娜举起短铳,一步步挪过去。
审讯室灯火通明,一个上身精赤,穿着紧身裤的家伙狞笑着挥舞皮鞭,巨大的十字架上,用镣铐锁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。
不远处还有一个赤身的家伙坐在凳子上,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。
这厮正享受呢,突然看到维安娜举枪出现在门口,惊慌失措,一把推开那个女人。
“砰!”
这厮还没来得及起身,应声翻倒在地,脖子被轰开一个血洞,颈动脉血水飙起几丈高。
眼看监狱长官被一枪打死,随行的军需官大吃一惊,手足无措,他没想到维安娜会开枪,毕竟对女囚施虐这种事,真的不算什么。
那个行刑者手里的鞭子吓掉地上,隔壁房间跑来一个修士,急慌慌提着裤子,看到维安娜,手上不觉一松,倒退一步被裤子绊倒在地。
维安娜认得这个叫史派西的修士,当初来远东路过本地,她还受到史派西修士的热情接待。
隔壁审讯室的情况与这边类同,大小两个黑发的异族女子赤身果体,哆嗦着抱成一团。
两个黑奴跑进审讯室,见主人濒死,其中一个突然扑向军需官,扼住他脖子翻滚在地。
另一个暴起的黑奴不可思议的勾头,矛斧的尖锐矛头,竟然扎在他的肚子里。
矛斧是近战守城武器,如同短戟,陆成江呲牙笑笑,忽听背后生风,疾步斜冲,同时抽斧后扫。
“当啷!”
陆成江扭头,就见那个夷鬼的双手剑已经顺势而下,滑向他手腕,惊得弃斧缩手,身子贴在了墙壁上。
那夷人一招不中,双手剑顺势回拉,呈牛位起势,握剑上举,剑柄高于头顶,剑刃与地面平行,剑尖双目三点聚焦,缓缓逼近陆成江。
这是从欧罗巴单挑浪潮中,演化出来的德意志双手剑术,其实天朝官府严禁民间私斗,所谓江湖是假,欧夷盛行市井单挑和司法决斗是真,积累的剑斗技巧和经验,远超世界同期其它武术,后世击剑运动起源就是你瞅啥引发的单挑。
陆成江盯着对方肩部,慢慢摸出后腰的短匕,这是他从一个黑人部落战士的尸体上捡的。
二人几乎同时动手,陆成江突然甩出匕首,趁着对方躲避,翻滚中拾起那把矛斧。
“当啷!”
又是一次火星四射的交击,那个夷人再次呈牛位起势防御。
陆成江的发髻忽然披拂散开,断发飘落,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淌在脸上。
不过是一个照面,对方用剑身压制他的攻击,剑尖阴险的插他咽喉,紧跟着又转换到反击体位,剑尖直指他面部,让他无机可乘。
对方的剑术与中原招数迥异,不是先下手为强,而是攻防几乎同步,若非他躲得快,小命就交代了。
草泥马的!陆成江凶性大发,突然抡圆矛斧抢上,兵器尚未交击,斧子倏地脱手飞出,肘击膝撞,人已经扑到对方怀里,锁住对方右臂腕关节猛掰,江湖雅称分筋错骨。
那夷人下意识去挣,陆成江要的就是这个擒拿机会,右脚趟进对方的侧后,顺势压住对方右手腕,同时卷臂托肘旋身下沉。
伴随着凄厉惨叫,双手剑落地,对方像是抽了筋的死狗,当即趴跪在地。
陆成江能感觉到对方腕骨碎裂的声音,探手捡起双手剑抹在对方脖子里,热乎乎的腥甜血水喷了他一脸,还带着呼呼风声。
他喘息着拄剑起身,这个夷狗确实是高手,可惜技止剑术耳,没了剑就是个囔糠废物。
不远处那一对黑白配仍在地上撕打咆哮,一个女囚锁在刑架上,另一个蜷缩在墙角。
陆成江不去管他们,抹着脸上血迹,急慌慌出来,披头散发站在维安娜身边打哆嗦。
维安娜正在愤怒指责系上裤子的史派西修士:
“你是吾主信徒!”
“尊敬的夫人,你误会了,我正在审讯受魔鬼引诱的女巫。”
史派西抚平法袍,兀自狡辩,事已至此,没啥大不了的,他不在乎这个丑闻满身的小寡妇。
维安娜紧攥没有弹药的短铳,牙齿咬得咯咯吱吱,杀一个士官尚能隐瞒,杀这个败类就会闹大,她有些后悔,不该急着来这里。
教廷和国王有协议,裁判所追杀摩尔人、犹太人,猎杀女巫、异教徒,归根结底,既是维护吾主荣耀,也是为帝国敛财。
冤杀的人何止千百万,她根本管不过来,反正两间审讯室的几个女人都看到她杀人一幕,干脆好人做到底,对陆成江道:
“去把那个女人放了,带她们走。”
史派西指着那两个黑发女奴道:
“夫人,其她人可以,这两个你不能带走。”
维安娜把短铳插进皮套,伸手接过陆成江的长剑。
史派西色厉内荏道:
“这两个女巫是要犯,你敢反抗教会的命令!”
维安娜鄙夷道:
“我是服从教会的,不过首先遵从的是吾主旨意。”
陆成江冲进屋,一脚把那个快把军需官掐死的黑奴踢晕过去,找到镣铐钥匙,放那个受刑的女子下来,又去隔壁带上另外两个女子。
那个浑身鞭伤的金发女子披上衣服出来,突然扑倒在维安娜面前,指着前面的牢房急切的说着什么。
维安娜让陆成江去牢房放出她女儿,挥剑逼退再三恳求的史派西,径直带着几个女奴离去,剩下的事用不着她理会。
回到住处,把女奴交给值夜的女仆,维安娜坐到床上,沮丧的点燃一支香烟,悲声缭绕的地牢、审讯室的可怕景象,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与之一同闪现的是她儿时的梦魇,相貌奇丑、长着鹰钩鼻的女巫,披着黑色斗篷,喃喃自语,锅里煮着婴儿脑子和各种蛇虫毒物。
人们普遍相信,心怀邪念、妇女小产、行为放荡,就是中了女巫魔法,灾荒和疾病也由女巫造成,她的咒语还可以藏住月亮太阳。
为此她杀了自己的猫咪,因为哥哥说这是女巫的帮凶,她疯狂收集驱魔用的圣水、圣饼、十字架,还从父亲的书橱里找到一本书。
书中对付女巫的方法实在太多了。
把女巫放在金字塔形的魔女之楔上,双脚吊铁球,慢慢就能把女巫劈开。
还有双头叉,一头插下颏,另一头插锁骨窝,等女巫无力伸长脖子,尖叉便会锥心贯脑。
更有许多简便的办法,比如用沸腾的开水或燃烧的火炭,灌进女巫肚子。
“吾主!”
维安娜痛苦的抱住脑袋,她见过太多被抓获的女巫,从最初的开心,到渐渐疑惑,如今早已明白真相,猎巫是教廷转移社会矛盾的办法。
父亲曾向她抱怨,说领地已经没有干活的人了,黑死病过后,人们对吾主彻底失去信心,教会为了挽回威信,便指控女巫和异教徒传播瘟病,于是猎巫浪潮旷日持久,异端审判遍地开花。
“公主殿下,已经收拾好了。”
黑人仆妇敛手站在门外。
维安娜来到大厅,打量大小五个女奴。
一对儿金发碧眼的母女,像是盎格兰那边的人,两个黑发灰眸,多半是奥斯曼人,还有一个容貌精致的波斯女子,个个都是惊恐不安、虚弱不堪的样子,其中一女身上的绷带还在渗血。
裁判所不会在这边猎巫,她们应该是异教徒贩卖的女奴,又被蒙巴萨海上巡逻队截获,奇怪的是,史派西为何说这两个奥斯曼女子是要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