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昊斜眼给她。
“还不死心,此乃不祥之器,丹家怎敢行诸于口、落于纸笔,学者只能在字缝中寻觅体会,我是不得已而用之,慎之又慎,你可以吗?“
幺娘无言以对,她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,闷闷的跟着他返回,回望幽深大院,再看看他,心里生出些明悟,上当受骗之感愈发浓重。
从认识他到现在,这小子总是让她惊讶,以至于对读书人越发敬畏,而今看来,并非这么回事,既然书上有,别人为何没有看出来?
幺娘摸摸袍子后腰塞的短铳,这是施开秀带来的。
“你还有什么瞒着我?”
张昊顿足,委屈道:
“我瞒你什么!难道要把几岁尿床,几岁偷看春晓洗澡的事也告诉你?有意思吗?”
幺娘朝后面看一眼,一脚踢他屁股上。
“就知道你不是正人君子。”
张昊给她一个白眼,正人君子会找你做老婆?
幺娘回理事厅陪他聊了一会儿,想起正事,匆匆走了,各乡旧丁如今全部调回县城集训,组织人手学习操作夷船是当务之急。
软帆与硬帆操作是两回事,福船底尖上阔,吃水深,桅杆短,不易倾覆,操作简便。
夷船相反,上窄底圆,吃水浅,加之桅杆和风帆过于高大,配合不好,翻船司空见惯。
澹烟疏雨间斜阳,江色鲜明海气凉。
老茅放下脖子里挂的千里镜,从火药坊望楼下来,一语不发上马。
张昊见他眉头紧皱,也不去撩拨他,策马一块回城。
老东西跟着捕捞队出海,见到千里镜,今日回来就开口索取,他把当初应付唐老师的话语复述一回,诚意邀请对方,一起下南洋刷怪捞金,老东西不置可否,搞得他好不郁闷。
回到衙门,老茅在过道月门处停步,院里跟丫环玩耍的小娃娃看见他,跌跌撞撞跑过来,闹着要抱抱,老茅抱起儿子进院,撂下一句话:
“我跟你出海。”
嘢嘶!张昊暗暗握拳,按捺狂喜作揖。
“学生等下就把合约送来。”
快步回主院书斋,去多宝格取了匣子打开,合约他早就写好了,只等老茅签字画押。
这个老贪污犯的心思不难猜,仕途无望,唯一所求就是财,出海一趟,几乎把香山诸港看遍,一个假财主站在争相捞金的大财主中间,其落寞眼红可想而知,说到底,人生不过吃穿二字,文人面子和干瘪里子比起来,分文不值!
“小金鱼!”
张昊朝外面喊了一嗓子。
“这封信给茅老爷。”
金玉接过信袋跑掉,张昊把匣子锁上,合约不能自己送,得给老茅留些面子。
“少爷还出去吗?”
小燕子钻进珠帘。
张昊笑道:
“你有事我就不出去。”
小燕子翻个白眼,把案上匣子放去博古架,过来闷闷的说:
“你真要下西洋?带上我吧,身边总得有人伺候不是?”
张昊暗笑,把她拉怀里仔细体检,一手号脉,一手捏开小嘴看看舌苔,翻翻眼睑,满意点头。
“气血总算恢复了,记住,练功可以,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做代价,海上不是好玩的,你们是女孩子,也是我最亲近的人,我怎么舍得你们去冒险,听话,跟着小姐回金陵。”
小燕子埋怨:
“你任期还有两年,干嘛要小姐回去?”
又给我装傻,张昊叹气说:
“官场的事你不懂,打个比方,你家有钱是不是会有人眼红?有人求告借贷,有人上门攀附,香山就是这样,我不在,你家小姐终究是妇道人家,应付不来那些人,回去才安全。”
小燕子绷脸怒道:
“这是少爷辛苦挣下的家业,咱们恁多人,还怕他们不成?”
张昊苦口婆心道:
“你太高看我了,归根结底,我是一个七品芝麻官,你只见我风光,不见官场凶险,乖,你能照顾好小姐她们,我就很开心了。”
小燕子小脸拧巴,好难过的样子,嘟囔说:
“我想跟着少爷。”
张昊捧住她脸使劲揉,死丫头还不死心,跟着我洗脑传教咩,真想授你焚天归墟无上宝典啊。
“听话,回来我给你带好多宝贝,说说看,你想要什么?”
小燕子愣愣发呆,我想要什么?
她首先想到的是黄庭经。
少爷对道家经书真的好有见解,有些经文师父都讲不清楚,他偏偏说的头头是道。
可惜师门修炼法诀不能说,只能零敲碎打问他,他这一走,怕是再没机会请教了。
接着又想到财宝。
少爷给她一个项串,差点被王宝琴抢走,她找首饰铺老金问过,最大那颗珠子竟然值上万两银子,让她胡思乱想几天,打坐都静不下心。
师父交代要看住王宝琴,多半是看中了少爷的家财,可是他的产业实在太大,无论管事还是工人,竟然每个人都是东主,王宝琴怎么夺?
最后又想到拉他入教的事。
他好像什么都信,什么也不信,不显露神迹,很难让他皈依,我修行太浅,真的没办法啊。
张昊见她痴呆,心说小朋友果然好骗,笑道:
“你呀,不是神神叨叨就是贪玩,等我回来,给你带些奇怪好玩的,包你高兴。”
“我不稀罕,只要少爷平安回来就好。”
小燕子心里莫名有些难过。
等他回来,我早就不在张家了,这样想着,鼻子便有些发酸,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,她把脖里挂的香囊取下来递过去。
“要洗就洗外面袋子,里面是师父给我的平安符,不要就还给我。”
见他接过去戴上,小燕子心里开心些,走到帘子旁,忽又转身过来。
“我出去玩捡到一本书,想还给那人,进茶楼里面,听见他们嘀咕,说只要传抄此书,就有老祖指引,来世托生真空家乡,我又不想还书了,就是看不懂,少爷你抽空给我讲讲好不好?”
“你要把我气死啊,记住,千万不要在外乱讲鬼神之事,算了,说多你也不听,等你长大就懂了,真是拿你没办法,屋里恁多书你不看,偏要去稀罕别人的,晚上有空再给你讲。”
律有明文,吃斋、教匪是重罪,张昊多少要装出些样子,有些闹不明白她在打啥主意。
“少爷最好了。”
小燕子开心的蹦跳出去,笑脸转瞬消失。
王佐堂这个烂人嘴上叫着吃斋,一肚子花油,竟敢捞过界,简直是活腻了!
她最近一直在外面跑,遍寻不见郑王夫妇,却找到那个圆脸商人韩少松。
借着陪茅娘子外出,她潜入这厮新买的住宅,顺手拿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儿。
她原想着将来上门摊开讲数,拿这些破烂做证据也好,不想今日就派上了用场。
韩少松在岭内西城厢开了一家烟行,很有钱的样子,与一个叫董应亮的家伙过从甚密。
二人一唱一和,笼络一群人,要去九闽种烟,董应亮昨天又收个徒弟,叫她笑破肚皮。
姓董的取个鱼干,对着清水比划念咒,鱼干落袖里,活鱼丢盆里,那傻子就磕头拜师。
一群该死的狗贼,竟敢在我的地盘抢食,真真活腻了,看姑奶奶咋收拾你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