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愿去省城,只求老爷垂怜,看在我苦命,愿意为奴为婢的份上,寻回我儿,来世结草衔环,也要报答老爷的大恩大德。”
“你愿意去省城就好,不必悲伤太过,以你的能力,重新来过不难。”
张昊起身出屋。
沈斛珠含泪送到廊下,望着他背影消失,银牙咬得咯咯吱吱,指甲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来。
张昊原准备回衙,走到半路又折去火药坊,家里两个醋坛子在等着呢,不能往枪口上撞。
火药坊理事厅大案上,文书册簿堆叠,还摆着一些器物和食品。
“大伙都忙得脚打后脑勺,太乱了,小曹!”
刘骁勇叫来亲随取走凌乱食具,张昊绕到书案前坐下,瞅见文书上的幼稚落款,忍不住发笑。
刘骁勇汗颜道:
“这是留守坊丁名单,早上送来的,事务太多,要是没有这些师爷,属下真的没辙。”
张昊笑吟吟道:
“多识些字总是好的,听浪里飘说,你打算让费青留下?”
“老人里面他威望最高,南部开发的框架已经搭出来,他回来坐镇最好。”
刘骁勇掏烟塞嘴里,想起少爷不抽烟,又把香烟放进烟匣子。
张昊盯着名册寻思了片刻。
“你和费青都留下,成亲的坊丁也打下来,人手够用,你们留下我才放心,各仓米粮只留常数,其余运去呆蛙,用澎湖巡检司的名义销账。”
“我听少爷的。”
一天到晚处理文书极其枯燥,刘骁勇很想下南洋,可留守是绝对的信任,他只能应命。
一个通信兵禀报进屋,递上鸽信退下,张昊打开看一眼,将小纸条烧了。
“马宝山那边来的信,茅先生玩上瘾了,要跟着捕捞队出海。”
刘骁勇忍不住道:
“少爷,擅离职守是大罪,万一上面来人?”
张昊叹口气离座,负手来到门口,望向多云转阴的灰沉沉天空。
决心已下,他不会再做犹豫,做好最坏的打算即可,宝琴至今还蒙在鼓里,喜滋滋的做着管家婆,摊牌时候怕不要气个半死。
“上面肯定会来人,衙门的事与你们不相干,随便他们好了,火药工坊都要搬去呆蛙,其余作坊的账目随便他们查,除非痴线才敢动咱产业,把那群倭囚放出来,交给浪里飘。”
晚上他前脚到衙,后脚就有快马来报,松江船队到了,宝琴说幺娘午后外出未归,有她在外面,用不着他操心此事,安心吃饭。
幺娘二更天回来,见上房卧室南窗亮着灯,直接过去。
珠帘淅沥,宝琴双目红肿抬眼,推开他下床施礼,哽咽道:
“姐姐,你可要照顾好他。”
幺娘蹙眉,见他坐床边无辜的霎霎眼,没好气道:
“不用你交代,我是不愿他去的。”
张昊忙打圆场。
“姐姐吃了没?”
“等你想起来,我早就饿死了。”
幺娘把带回的信件给他,去澡房沐浴,鬼地方入秋了还恁热,活动一下衣服就汗湿了。
宝琴见她披着湿淋淋的长发过来,丢开信笺,下床取来棉巾,给她打理头发。
幺娘去妆奁台前坐下,笑道:
“我自己来吧,免得委屈你。”
宝琴眼泪又来了,抽着鼻子嘤嘤说:
“你们非要下西洋,我什么办法也没有,只能求菩萨保佑你们,早些平安回来,若是说伺候你委屈,又不是没伺候过,只要你不嫌弃就好。”
张昊去堂屋沏壶茶端来,见到眼前相亲相爱的和谐一幕,深感欣慰,笑道:
“这张床大,晚上咱仨挤挤暖和。”
二女异口同声:
“你做梦!”
“新船咋样?”
张昊赶紧转移话题,赫小川的信他看了,造了大小四艘盖伦船,最大的达到三百吨。
“船队在厦门停了一日,领航水鬼带队去了呆蛙,只有一艘大船过来,太大了,像做梦一样。”
幺娘把鬓边发丝捋到耳后,语调有些缥缈,那艘巨舟如同浮城,玻璃罩防风、铁丝网外护的鲸油灯亮如白昼,侧舷炮窗密如蜂巢,人在上面像是蝼蚁,不光是她,见到的人都惊呆了。
“想不到我也会有这种海船,不知道朝廷的封舟宝船是不是比咱的船大。”
“净说痴话,没人敢造比封舟大的船。”
张昊给她们递上茶水。
老茅说过,金陵宝船厂和龙江船厂造过五千料封舟,排水量大约两千多吨,朝廷当年去琉球册封所用,结果无风便趴窝,这种巨无霸弊端太多,尾大难调,移动缓慢,装逼多过实用。
三人絮语半夜,幺娘打着呵欠回书斋,宝琴早就躺在被窝里,等他吹灯上床,钻进他臂弯,幽幽道:
“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喜欢幺娘了,我真是没用。”
“你满腹锦绣,干嘛要拿自己短处与她计较,她看见那些账册只会干瞪眼,好多事就是个马大哈,别计较眼前的蝇头小利,仓库货物也要转移,只要船队在咱手里,什么都不愁。”
张昊啄一口她脸蛋,笑道:
“你没有一蹦三尺高,为夫感觉好意外。”
宝琴翻身扳正他脑袋问:
“你就这样看我?说,谁对你最好。”
“吾妻王宝琴!”
张昊斩钉截铁,毫不迟疑。
“咱是夫妻,我只想你好,亲亲,你吓着我了。”
宝琴咬他一口,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。
爱郎的心太大了,不顾朝廷法度,不在乎仕途,把她惊得呆住,适才她差一点就要闹了,可她舍不得,因为两个人从未起过口角。
小韩下午派人来,说省城筹建货仓的事交给了沈斛珠,她却要乖乖还乡,不知何时才能团聚,想到这些,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