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5章 奋英雄怒(1 / 2)

美人含笑舒柔荑,纤指轻拈一点红。

小不忍,则乱大谋,张昊抽干盏中茶水,硬生生将冲到嗓门的草泥马大军逼回老营。

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道选择题,有甲乙丙三个答案,如何选择,干系荣辱,生死攸关,时间有点紧,对定力是个不小的考验。

嘀哒!嘀哒!

甲:摆事实讲道理,说服她!

但是先贤早就曰过,永远不要和女人讲道理,实乃泣血箴言,不服的最终都跪了。

乙:遇事不决莽一波,敢叫贱人魂飞,群寇魄散,奋英雄怒!

但是古往今来,莽而失败的名人事例太多,比如楚霸王破釜沉舟,兵败垓下。

丙:吞下奇蛊一点红,继续苟下去。

但是这需要忍人所难忍,而且会掉粉,会被拉黑,会遭到亲友鄙视。

嘀哒!嘀哒!

他脑门上冒出汗水,一脸的纠结。

陆成江吃瓜看笑话,兴致盎然,他的杀意因狗官出言无状而发,也因二姐的淡然不屑而散,至于旁边那个吃醋的女人、两个形貌怪异的家伙,直接被他无视。

“嘶!”

张昊深吸气,扭头恶狠狠瞪视已经到了爆发边缘的幺娘,那意思很明白:

我自有主张,你不要坏我好事!

虽说事到万难须放胆,但他不信沈斛珠舍得弄死他,所以他选丙,忍能生百福,和可致千祥,真男人就要拿得起放得下,能屈能伸!

“姐姐,药效如何?”

张昊伸手接过丹药询问,一副故作潇洒,虎死不倒架的德行,可惜那颤抖的声线,深深的出卖了他胆怯懦弱、挣扎彷徨的内心。

沈斛珠明眸顾盼舒眉宇,带着关爱智障的眼神,谆谆劝进:

“莫怕,味道其实很甜的,此丹善能祛除杂念,静心澄意,乖乖听话,姐姐包你无事。”

“善,君子一言、快马一鞭,姐姐你要言而有信。”

张昊仰头捂嘴,吞下毒药,黯然垂手,仰靠在交椅里,呆愣愣望着房顶,上不见苍天,后不见幺娘,念人生大戏之曲折刺激,异乡独行之寂寞如雪,黯然划下两道可耻的泪水。

幺娘心里很不是滋味,她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冲冠一怒,大不了杀出一条血路就是,谁死谁活尚未可知,事实却在啪啪打脸,他的脾气太古怪,有时胆大包天,有时又胆小如鼠。

他肯定是不想我冒险,她这样安慰自己。

沈斛珠见他喉节耸动,嘴角抽抽泪双流,努力克制禁不住上翘的嘴角,和颜悦色道:

“别太担心,这是慢性药,毒药在最里层,外面多是综合药性的饴糖,不会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,只要按时服用解药,并无大碍。”

张昊摇头不语,心如死灰的样子,眨巴眼睛,把画栋看了,雕梁数遍,无人能解他此刻心中意。

这道选择题对他来说,纯属送分,眼角的两行猫尿,是为曾经的苦逼舔狗日子而流,上辈子他为了讨好女孩纸,练过特么几手辣鸡魔术。

厅上此时全是贼寇们的吵吵声。

陈、林、张几家势要的走狗,也就是十二行执事,正在控诉火并发生那晚,鱼社诸獠的种种罪行,大声疾呼,恳请严当家主持公道。

但是眼目下只有苦主,没有凶手,根本闹不起来,张琏好言抚慰,主动担下此事,答应严惩凶手,赔偿损失,矛盾暂时被按压下来。

严山老接下来把内陆以及东西二洋客商管理、诸港地盘分配、抽水分赃等细节公布于众,利益分配是在座最关心的问题,嗡嗡声不绝。

“肃静!”

严山老拍案大叫,等厅上的议论声浪稍歇,询问带伤赴会的洪迪珍:

“洪当家的,你咋看?”

“我没意见。”

眉心透着黑气的洪迪珍有气无力说道。

这场动乱他最倒霉,失败的下场是被十二行抛弃,没有货源便没有进项,手下小弟也会反水,他之所以还能活着,完全是张琏授意。

新生代十大杰出新寇代表小许也发话了,站在南澳岛上万男女老少的立场,与月港货主和金主十二行、物流和安保海贼们据理力争。

明眼人都看出来了,南澳要求增加供货份额和出洋船数量,与鱼社谋求的利益完全一致,说到底,就是逼着十二行背后的东主让利。

张琏做为卖鱼四大哥,龙溪鱼社新任当家,此项议题根本绕不开他,一番慷慨陈词,众海贼心悦诚服,连飞龙天子万岁都喊出来了。

“诸位,议事厅不是鱼市,静一静!既然南澳和月港各家兄弟对配额没意见,剩下的就好办了,我相信林老爷子会答应的,毕竟大伙冒死下二洋,命价难道连三十锲仔银都不值?”

话音未落,厅内大小贼头轰然叫好称是。

左首头把交椅里的陈家人,以及十二行的执事们,则是一言不发,脸上笼罩着浓重的阴郁。

其余与会的客商则是吃瓜看戏,顺便做个见证人。

严山老对大伙的反应很是满意,接着道:

“往后谁来主持联盟日常杂务,此事一直未能达成共识,今日与会的还有不少客宾,大家可以畅所欲言,推举属意人选。”

言毕,望向右手头排交椅末座的沈斛珠说:

“二小姐,联盟的事你怎么看?”

沈斛珠明白严山老的心思,这位大哥对盟主之位势在必得,奈何张泥鳅横插一脚,还帮助水鬼们从十二行争取到更高的命价银,严山老的声望和风头被抢,因此便想向她求助。

“结盟之事,大家已经认可,无非是谁来做主,小女子忝居末位,本来没有资格在诸位当家的面前卖弄,既然严大哥见问,我只能替家父说一句,不知可否?”

见众人纷纷点头,随即道:

“张寨主志存高远,不可能坐镇沿海,严大哥与诸位也不会去内陆驻扎,还有诸位本地势要大族、友商朋友,月港能有今日兴盛,全赖众人拾柴,他们难道就没有资格理事?

当年许公和佛郎机人在双屿开府建衙,用的是轮值主事之法,大伙何不效仿此法,有事坐一起商量,何苦争来争去,冷了人心。”

左手交椅后排传出一声冷哼,众人望去,只知道这个胖大汉子是张琏的属下。

潮州帮的推磨鬼吴平等人认识这位,乃张琏麾下水师大都督林朝曦的堂哥,铁山王林朝恩,一路元帅是也,只听这位林大元帅朗声说道:

“方老爷子早就金盆洗手,放言不再过问江湖事,潮州那边有许老弟和老林叔话事,这边更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指手画脚。

忘了告诉你,以后海陆交易有联盟商会主持,月港不需要黑心窝家!小娘子既知倭夷把戏,可曾听说过余姚谢家的下场!?”

此言一出,厅上瞬间变得寂静无声,落针可闻、

那些被邀请过来参会的商家、窝家们,神色不一,有人惊、有人喜。

南北货运行商闻言欢喜不已,惊的自然是窝主们,其实严山老、洪迪珍之辈,十二行背后的东家,无一不是窝家,有大有小罢了。

大伙念头不一,有些积年老鬼,已经明白了张琏的野心,飞龙人主突然针对大窝主方家,大概是想杀鸡儆猴,整合整个走私链条。

窝主如同中间商,海陆商民通吃,尤其盘踞闽粤几十年的方家,是趴在商民身上吸血的蚂蟥,敢让方家滚开的,也只有飞龙人主!

“你个扑街!作死咩?”

陆成江突然起身步到厅中,眯眼扫视众人,视线落在上座的张琏脸上,挺胸竖脊,噼里啪啦,一连串的骨节暴响,狞笑道:

“飞龙人主是吧,你在老子眼里就是屎!”

“嘭!啪啦!”

张琏一拳捶在桌案上,茶碗滚落在地。

厅下呼啦闪出几个盛怒大汉,正是随驾六卿家,主辱臣死,要把出言不逊的狂徒生撕活剥。

“都住手!”

严山老大喝起身。

“这是老子的地盘!闹起来谁也没有好处!小兄弟,你给我退下!”

“小江回来!”

沈斛珠喝叫,她的声音有些尖利,拳头在袖中不住颤抖,面子已捡回来,这里是鸡爪屿,张琏不敢把她怎样,再闹下去反而失了分寸。

“朝恩,都退下。”

张琏也发话了。

陆成江脸带蔑笑,悠悠的回来坐下,无视射来的一道道噬人凶光。

这就是江湖,张昊呵呵,利益当前,三山五岳豪杰、九坞十八连环好汉,并不会一言不合就打他个三百回合,而是能逼逼绝不动手。

斜视吃瘪的沈斛珠,花容月貌挂了一层森寒冰霜,再看那个野兽似的陆成江,竟然毫无惧色,真格是个不要命的驴马烂子。

当面把飞龙人主骂成屎,也是没谁了,可惜这厮没脑子,回去免不了要被主人抽打,方家平白多个仇家,还是要命那种,想想就好开森。

张昊肚子一鼓一鼓的,好悬憋不住笑场,赶紧捂着肚子哼唧,装肚子疼。

幺娘额头冒汗。

“没事吧?”

“没事,可能是之前喝酒过量闹得,胃里有点不舒服。”

张昊赶紧安慰,心说媳妇怕是真的吓坏了。

那边厢,严山老在不停地劝慰灭火,座中几个老人也起身劝和。

张昊听到附近有人在嘀咕余姚谢家的事,一个知情者说得绘声绘色。

“我给你说,当年朱纨破双屿和月港,起因就是余姚谢家,你猜当年最牛逼的窝家是谁?

没错,就是谢家,世代簪缨的豪门大族,祖上出过阁老,结果被人灭门焚宅,惊动了朝廷。

话说、是是是,老兄莫急,我就不卖关子了,谢家是被一群赶海的穷逼驴马干掉的。

其中带头的有五峰船主汪直、东海食鲸客林碧川、金刀夜叉徐海他叔这些牛人。

他们当年靠谢家混饭吃,享受九九六福报,不思感恩,反而杀人劫货逃倭国去了。

孔老二教徒善为尊亲贤者讳,地方官不说谢家是窝主,而是上报倭贼入寇云云。

这还得了,皇帝派朱纨提督闽浙海防,这厮杀得人头滚滚,那叫一个惨 ······”

此时天色已黑透,厅上灯火通明,议论的声浪煞是热烈。

严山老斜一眼堂下左手头把交椅里的陈老狗,只见老匹夫双目闭合,双手抱腹,恍若泥塑木雕一般,他抚髯侧过身子,对桌案那头的张琏道:

“琏兄弟,大伙都认可盟主轮值的法子,对新定的税额也很满意,大不了撇开十二行,咱们单独成立商会,关键是鱼社的事,陈家不会善罢甘休,我怕官兵重回浯屿驻扎啊。”

“这就是不抱团的害处,怕得罪势要,怕官兵围困,就得给他们做马牛,永世不得翻身。”

张琏放下茶盏,摸出许朝光送的香山御烟,丢一支给严山老,云淡风轻道:

“天色不早了,开宴吧,回头把诸事敲定,歃血为盟,我派人去林家谈,陈家算个屁!”

严山老见他不反对轮值之法,暗暗松了一口气,噙着御烟凑烛火上点燃,哈哈一笑道:

“那就听这么定下,我听琏兄弟的!”

“报——”

说话间,一个喽啰飞奔入厅。

“报!大当家的不好了,出海口那边火光冲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