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 琼州酒徒(2 / 2)

“堂屋狼藉,老叔咱们去厢房说话。”

张琏乜斜醉歪歪靠着楹柱的张昊,皱眉道:

“这是哪路货色,竟要你连夜跑回来,我这个老叔恁地不值钱?”

小许赔笑道:

“老叔想多了,一个朋友而已,再说我也想不到老叔来的恁快。”

张琏见那个小醉鬼大大咧咧直视他,丝毫不怵的样子,冷笑道:

“好狗胆!”

这话不啻直接打脸,许朝光羞恼难堪,面皮涨得通红,忍怒叫道:

“来人、扶赵兄弟下去!”

张琏旁边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转转眼珠子,上前一步,朝张昊戟指怒喝:

“皇上在此!小辈安敢无礼,还不叩头请罪!”

张昊一肚子麻麻逼想批发,你们随便玩去,找我摆啥臭泥鳅架子,老子招谁惹谁了?

再看这位飞龙人主,黑帽、黑脸、黑袍、黑靴,腰悬白玉佩,越发衬得此人黑咕隆咚。

黑为玄,五德属水,朱明火德,按五行生克来讲,黑水克朱火,泥鳅精的志向不小呀。

“皇上?皇上不是在金銮殿里吗?嘿嘿、我知道了,你们在逗我,呃!”

张昊推开搀扶他的喽啰,一步三摇,醉态可掬下来台阶,突然干呕捂嘴,无名指按按天突穴,一道秽物汹涌喷出。

“啊——!”

那个矮小汉子躲避不及,华服顿时狼藉一片,尖叫咆哮:

“该死的小畜生!来人!来人!”

众人掩鼻退避不迭,有的喝叫大骂,有的幸灾乐祸看笑话,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。

小许见这个吃里扒外的老狗狼狈不堪,心头大畅,忙让手下扶张昊去休息,把躲在人群里一个少年招过来,小声道:

“你爹不知道你在赌坊,躲啥?带你爹去洗洗,跟一个醉酒人摆脸色,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!”

少年连连点头,见他爹骂骂咧咧出院,赶紧尾随过去。

院子里酒臭熏天,张琏避到跨院,厌恶道:

“叼你老姆臭嗨,吴平这厮今儿个晦气,莫要沾他边。”

一圈儿金吾卫、随驾卿家等连连称是。

南澳玉兔圆,晚潮浪花白。

“到底喝了多少这是,好大的酒气。”

幺娘打水进来,坐床头用手背试试他额头烫不烫,拿棉巾给他擦脸。

“好难受。”

张昊翻个身,揽住她腰肢哼唧。

幺娘盯住他眼,里面一片清明,丢开他去桌边坐下,托着下巴发呆,少见的女儿家样子。

张昊装不下去,起身问:

“林娘子是大哥的老相好吧,给你说什么了?愁眉不展的。”

“她和大兄相处的时间不长,因为她爹作梗,就是林国显,嫌弃我大兄,二人没法在一起。

大兄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,他心里若是有林大姐,岂会不来找她,林大姐真是可怜。”

幺娘叹息起身,卸下革带,脱了袍子、短衫,解开层层裹缠胸部的绫带,重又披上衫子。

张昊打水给她洗脚。

“你想怎么办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大兄心里没有她,他身边有倭国女人,林大姐和家里闹翻,一个人住在南澳,苦守这么多年,我实在不忍,把大兄的事告诉了她,哭得我好难受,她想去倭国见大兄一面。”

“人生在世,忽然而已,这种事早了早好,痴情人难寻难觅,希望大哥不要犯傻。”

张昊端起洗脚水倒院里。

幺娘躺在床上,沉默良久。

“林大姐说许栋在倭国夺岛受创,大败而归,这才中了许朝光埋伏,没想到许栋临死前召集众人,还是把位置传给了许朝光。”

“怪不得许朝光能安坐头把交椅,许栋这厮、啧啧,是个人物。”

张昊有些好笑,抬手挥灭灯烛。

许栋大概干的坏事太多,连个后代也无,把别人的儿子当成宝,到头来报应不爽。

小许也够惨,根本不敢改回本姓,除非舍弃眼前这偌大的贼业,可他舍不得。

这世上也没有几人能舍得,芸芸众生,卑微一世,奔波劳碌,所图不就是家业么?

“听说没?飞龙天子张泥鳅来了,大概想收许朝光做小弟,林家祖坟埋得好,枭雄辈出,张泥鳅手下有个林大都督,一直盯着南澳,那天埋伏蓬州所乱兵的就是林都督手下。”

幺娘打开他爪子,侧身问:

“几时去月港?”

“你不提我差点忘了,不知道欧舵摸清南澳真倭人数没,明日我找小许套套张泥鳅的底子,可惜林娘子与家里闹翻,也不知道林家水寨是个啥样子?”

幺娘忽然一个擒拿将他按床上,膝盖跪压在他腰间,压低声凶他:‘

“这是哪里?再手贱咱们就分开住!”

“是是是,姐、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张昊很无辜,他和宝琴亲昵惯了,下意识在她腿上抚摸,天地良心,真的没有歪念。

翌日早饭后,张昊被喽啰带去许朝光小院。

“大哥,张泥鳅走了没?昨天没给你捅娄子吧?”

张昊端起茶杯二连问。

许朝光笑道:

“什么篓子?那个小矬子叫吴平,花名推磨鬼,仗着手下多是倭人,又是林家侄女婿,一直在背地搞事,你怎么不吐他脸上呢?”

“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,我看见他就犯恶心,忍都忍不住,酒醉心里明,我是故意的。”

张昊笑着卖弄,得意洋洋。

许朝光哈哈大笑,笑声渐息,叹口气说:

“你不是去月港吗,坐我的船。”

张昊愣了一下,眼珠子忽地瞪若铜铃。

“大哥、你糊涂啊!我这一路过来,听说不少张泥鳅的事,这厮广招豪杰,玩封官许愿那一套把戏,昨天我就看出他不安好心,幺娘说你手下好多人是墙头草,你不能到处跑啊!”

交浅言深,他说出这番话其实有些冒失,得亏他嘴上没毛,表情和人设配合得天衣无缝,不然这出心直口快、真情流露的戏码就演砸了。

小兄弟关切满满,许朝光颇有些触动,头把交椅的位置高处不胜寒,他身边除了娇妻之外,说真心话的朋友半个也无,深吸气道:

“放心好了,张泥鳅也会去,上了船便是我说了算,这厮吃着碗里望着锅里,我倒要看看,他有多大的能耐!”

张昊的心跳有些快,可惜无法把这个重要消息送给唐老师,瑟缩不安道:

“大哥,张泥鳅称帝,那是唯恐死的不够快,跟他一块去月港,我心里瘆得慌呀,大哥你不去不行么,要不、我就不去了吧?”

“用不着害怕,皇帝老儿都拿我没办法,他一个草头山大王更不顶用,这厮昨天不过是求我帮忙,不安好心自然也有,我必须得去一趟。”

张昊有些纳闷,为何都要去月港?

此念一起,随即意识到一件事,香山崛起、疍民猬集,已经影响到闽粤沿海社会经济了,说人话就是海上走私产业链条出了大问题。

粤西珠江口被他封死,粤东和闽南陆路商道被飞龙人主张泥鳅把持,孤悬海外的南澳岛没有货源,还走私个鸡扒毛,我真是糊涂啊!

他可以断定,张泥鳅便是以陆上经济腹地为筹码,逼迫小许俯首称臣,难怪小许对俺这般亲热,张泥鳅去月港,目的依旧是收小弟。

“大哥,张泥鳅他逼你啦?”

小许冷笑摇头。

“这厮的道行还不够,既不敢惹恼我,也不敢下黑手,否则谁还会跟他混!”

“我明白了,他拉拢大哥是准备大干一场,金鳞化龙呀!”

张昊拍桌子蹦起来,恍然大悟的模样,兴奋道:

“听说张泥鳅在山沟里建皇宫,真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,是我就抢了嘉靖老儿的金銮殿,三宫六院轮流睡,那才叫过瘾!”

小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,指着他直摇头。

“你呀,一会儿怕得要死,一会儿又馋得流口水,可惜张泥鳅的女儿早就嫁人了,不然的话,大哥非替你提亲不可,让你好好尝尝当驸马是啥滋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