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6章 引而不发(2 / 2)

欧帆开锁,推开院门,舵哥笑道:

“老三,你在吃官家饭?”

欧帆皱眉摇头。

“我也闹不清,以前的所长走了,把差事交给咱爹,作坊是知县老爷出银子建的,赚的钱县里要抽去替代徭役,做事的也能分润些。”

舵哥一口浓痰呸在地上,来顺说的没错儿,香山县里没好人。

大伙进屋,两个手下去烧茶,兄弟二人坐下说话,欧帆问他哥:

“可要回来?”

舵哥冷哼一声。

“红鱼跟她姐出去玩了?”

“在济学院,大人得做事,娃娃都在那边读书,你犯的事不算啥,走鸡岭那边逃役闹出几条人命的都回来了,欠税全免,一家子如今在炼油坊,这边到处用人,回来肯定没事。”

茶水烧开,来顺过来堂屋,问东问西。

欧帆笑着给他们解释。

酒肆伙计送来饭菜,欧帆去里屋取酒。

“这是岭南春,比甘蔗烧好喝,过节时候发的,我一直没舍得喝。”

“三哥先给我来一碗。”

来顺抖手把碗里茶水倒院里。

欧帆笑道:

“口气不小,这可不是村酿酸汤,你小子的酒量也就一碗底。”

“我最少能喝五碗,正渴着呢,十碗也不在话下。”

来顺把碗推过去,嚷嚷让他倒酒。

欧帆只好给他少倒点,来顺仰头把小半碗酒灌肚子里,哈气叫道:

“好喝,比荔枝酒、三白酒还好喝!三哥,再来一碗!”

欧帆把酒坛子塞桌下。

“先吃饭,吃饱再喝。”

三个人狼吞虎咽,桌上饭菜被一扫光,来顺又要酒喝,不给就拍桌子砸碗。

舵哥也是头晕,老三没撒谎,这酒真够劲,骂道:

“狗日的发酒疯,扔出去!”

郭巴浪起身把发癫的来顺提溜院里,来顺站不住,躺地上傻笑,死活爬不起来。

“大哥,留下吧,你身边有多少人?都带来,前两天衙门送来一批牲口,工坊也在扩建,捕捞队缺领海的,咱爹还在出海,你能回来顶他,最多骂你几句,红鱼都快把你忘了。”

欧帆把桌下酒坛子提出来,给二人倒上。

舵哥端碗猛灌,酒水顺着胡子流下,惨然道:

“红鱼他娘被官府害死,想让我给他们卖命,门都没有!”

“咱是给自己卖命,这些产业也有咱的份。”

欧帆去里屋拿契约过来。

舵哥接过看看。

“狗官的屁话你也信,甚么年底分利,做梦!随便打发你些,糊弄你给他做牛马罢了。”

欧帆道:

“咱爹就在公所,济学院都是疍家孩子,几个大些的早就在作坊学账,你以为这契约只有咱家有吗,人人都有,这是糊弄人?”

舵哥目瞪口呆。

“狗官图什么?天下哪有这般好事?”

欧帆解释说:

“账房曾先生说张知县根本不缺银子,前两天公所发了香胰子,这么大一疙瘩,省城要卖一两银子,方子就是知县老爷家传出来的。

传说知县老爷科考污了试卷,这才来到香山,可不就是咱们的福气,县里免了徭役,惩治的都是奸绅恶吏,大哥,难道这都是假的?”

舵哥拧着眉头,沉默良久。

“红鱼啥时候回来?”

欧帆看看外面天色。

“已经下学了,可能又在街上贪玩。”

“咱爹住哪儿?”

欧帆尴尬道:

“他嫌弃香草她娘,住二姐家,在街西头。”

舵哥起身,摇摇晃晃站立不稳。

“酒劲太大,我躺一会儿,红鱼回来叫我,给巴浪他们也找个地儿。”

欧帆把他哥扶到厢房,又帮着郭巴浪,将躺院里呼呼大睡的来顺抬去隔壁,把饭桌收拾干净,去厨房给妻女做晚饭。

饭菜做好,端到堂屋,就听院门吱呀打开,大小两个女孩挎着书袋,耷拉着脑袋瓜子进院。

一个眉梢长着豆大黑雀子的妇人跟在后面,咣咚一声掩上门,嘴里兀自数落个不停。

“天黑了还在外面浪,再有下回,腿给你们打断!”

妇人呵斥孩子洗手吃饭,进屋闻到一股酒气,火气更旺。

“杀千刀的熊货,不出海就喝酒,怎么不喝死你!”

欧帆歪头瞅瞅院里,两个娃娃蹲在水盆边咬耳朵,小声说:

“我哥来了,在厢房呢。”

妇人瞬间变了脸色,压低声问:

“他怎么来了?”

欧帆正要说话,两个女孩手拉手蹦过门槛进屋,忙招呼孩子:

“饿了吧,别老是磨蹭到天黑才回来。”

小女孩红鱼应声入座,夹个虾子剥开。

“三爹,我想吃糖。”

盛饭的妇人瞪眼道:

“他说话管用还要我作甚,老实给我吃饭!”

话音未落,只听外面院门咣咚一声,被人一脚踹开了。

欧老福满脸怒火,带着一群丁壮涌进小院,左右墙头上同时冒出几个弓手。

“爹、你咋来了?”

欧帆慌忙迎出去,心说大哥完球了!

城东火药坊,理事厅。

“老爷,情况就是如此,潜逃本地的廉州珠户那晚认出欧舵,小的飞鸽传书,老福把人送来就走了,属下死活留不住他,说是没脸见老爷。”

董巡检披挂一身崭新的皮甲,哈腰回报。

“此事莫要外传,举报之人私下奖励即可,你做的不错,去忙吧。”

张昊拍拍老董肩甲。

老董浑身轻了二两,连连称是,给旁边的刘骁勇抱拳,喜滋滋告退。

刘骁勇打着赤膊,胸口缠着绷带,坐在厅左的椅子里,胡茬子满脸,气色很差。

“此人凶名在外,家人都在给咱做事,他依旧与方家勾结,罪不容诛,少爷打算如何处置?”

“见过这厮再说。”

张昊缓步慢踱,若有所思。

一场骚乱,火药和糖烟酒作坊均有匠作失踪,刘骁勇也被埋伏在暗处的刺客重伤。

抓住的活口自称欧舵手下,但是这些人都没见过、也不认识那个被乱枪打死的刺客。

好在贼首欧舵终于抓获,此人若是愿意归顺,所有的损失,便不值一提。

“派人去新余、东莞船厂,就说我答应他们入伙,兵器全部发下去,记得把失踪匠师的家属送去方家,亲人分居两地不好。”

刘骁勇点头,少爷做事往往出人意料,他已经习惯了。

张昊绕去案后入座,取笔膏磨,给新余、东莞衙门去信,答应互惠合作。

再就是那夜骚乱瞒不住,要给杜知府通通风,将这起突发事件定性为倭祸。

他没有方家主使的确凿证据,即便欧舵归顺作证,他也不会拿此事做文章。

虽然他手里握有足以让方家灰飞烟灭的走私证据,但是方家伞盖遮天,有恃无恐。

依常理,想解决方家,在于深挖黑恶线索,铲除其赖以生存的土壤和保护伞。

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,否则朱纨干嘛自杀?他凭什么和沆瀣一气的上司们斗?

律条是为了吓退愚人,士大夫制定,即便包青天,也要怀抱尚方剑,才能玩秉公执法。

方家出招,不过是威慑试探,敌我双方心里都有数,打打杀杀上不得台面,也无关大局,最终还要看谁的根子粗、谁的后台硬。

他若一怒拔剑,方家怕不要笑死,有案不立、立案不查、查案不力,他根本顶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,很快就会被调离香山。

只要他装作无事人一般,霍李方几家就拿他没办法,当然,他暂时拿方家也没辙。

眼目下,他缺的不是罪证和胆量,而是机会,一个弹指一挥,就能将对方连根拔起的时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