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头席子下有个小布包,里面有一本磨花泛黄的旧书,翻开封皮,《闾山神书》四个字映入眼帘,抖搂一下,两张小纸人飘落在地。
“啊!”
仵作老孙面色大变,惊得倒退。
“县尊小心!聂师道是个看地仙儿,他的东西邪门。”
张昊斜一眼孙半瞎,老东西神色紧张,一只眼睛灰白,给那张老脸增添不少邪气,那个小徒弟半张着嘴,看着地上纸人,同样惊恐万状。
时下人们最怕这个,他觉得很有意思,捡起两个纸人,看到上面朱砂书写的字迹,一匹草泥马脱口而出,咬牙切齿把纸人夹在书中。
这本书糊有厚厚的封皮,足见聂师道的珍视之意,翻看书中内容,甚有味道。
符咒、手诀、请神、祛病、消灾、禁制、应敌,五花八门,应有尽有,大略属于山医命相卜,玄学五术之范畴。
他本经是易,对神秘文化兴趣颇浓,不过眼下顾不上这些,合上书,让人把尸体先弄出去。
仔细检查一遍床铺,再无发现,又去书桌上翻捡,只有几本经书账册老黄历和文房四宝。
桌边墙上挂着雨具,一个褡裢,褡裢里装有铜钱、罗盘、黄纸、火镰子、朱砂盒子,这些物件,应该是死者的吃饭家什。
还有戳子、小剪、裹着散碎银屑的蜡团,这是生意人必备之物,银子做现金就是如此麻烦。
紫檀罗盘看起来很不错,张昊准备留着自己用,他没啥忌讳的,连同神书塞进挎包,钥匙串给老赵,让他把院里几间屋子打开。
这座院子实质是个仓库,笔墨纸砚、布匹蜡烛,杂七杂八,不值什么钱,数目却不少。
聂师道是书院典谒,专门管理书院宾客来往事宜,其实就是拉赞助、觅生源的职务,库房里的物品,可能是此人化缘弄来的。
仁山书院是本地名流聚会之所,聂师道与什么人来往,还得等录完口供再说,他记得书桌上有账册,让刑房一个文书去核对一下库财。
稍歇的雨水又下了起来,他绕着院墙里外转一圈,聂师道起居室后窗外并无脚印。
又去学生见鬼的外墙处观察,泥里没有脚印,只有一些兽蹄似的小窝。
贼人脚下可能穿着类似木屐的鞋子,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虽然拙劣,倒也唬人。
返回小院,梯子已经搬来,挪到房梁下,他爬上去看看,又发现了可疑之处,上吊用的麻绳
这是滑动摩擦导致的痕迹,上吊自杀的话,即便挣扎得再厉害,痕迹也只会出现梁木两侧,不可能在梁木上方出现这么深的印记。
张昊爬下来,示意老赵上去看看,弯腰巡睃地面,没发现木屑,只有一些新鲜泥脚印。
聂师道应该是被凶手吊到梁上勒死,伪装自缢,这种情况最难辨别自杀或他杀。
凶手不仅给死者换了袜子,很可能还扫了地,他怀疑死者的头发也被凶手重新梳理过。
出屋拽掉口罩透透气,示意把檐下的尸体搬回床上,交代老赵:
“除了家属,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!”
外面候着的陈山长想要进院,却被衙役挡住,忍不住高叫:
“县尊,若是勘验完毕,可否把尸首送去义庄?学子们惶恐,如何安心读书啊!”
坊丁把陈山长拨开一边,张昊黑着脸出院,任由老头小跑跟在后面求告,不理不睬。
老东西是告他黑状的主谋之一,联名学子都与书院有关,麻麻批,等着聂家来闹吧!
回衙和焦师爷通通气,没在签押房多待,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。
后宅多了两个小丫头,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,几个女孩坐在檐廊下,把池琼花围在中间,叽喳成一片,怪哉,这女人咋又来了?
荼蘼见少爷拐去澡房,忙去拿换洗衣服。
张昊捯饬一通,趿拉着木屐,转廊过来上房露台,坐进小鱼儿的凉椅,给小丫头把把脉象,舌苔有些白滑,不过精神头十足,没啥大碍了。
小燕子正在给池琼花看手相,满嘴乾坤八卦十二宫,万事都在一掌中的命相术语。
“我可不是贵夫人的命,小孩子净会哄我开心,老爷、夫人,奴婢去厨房看火。”
池琼花把右手从金燕子掌中挣脱,却不敢把左手从宝琴掌中拽开。
“看什么火,安坐就好,今日中午是压惊宴,都要入席,你不知道,金玉晕船,一路水米不进,瘦成了纸片儿,见面时候差点把我吓坏。”
宝琴亲热的拉着她手不放。
背风港送来鱼翅,她会吃不会做,把对方叫来,好言好语,再三劝说,这女子死活不答应嫁人,让小燕子揭她老底便是告诫,一个富家逃妾,装什么装,敢不听话就试试看。
她的心腹培植计划即将告成,芫荽看不上会来事的小韩,却相中了坊都长郑铁锁,她勉强同意了,倘若再撮合池琼花与刘骁勇的婚事,根基便彻底夯实,无惧幺娘在外折腾。
“露珠去看看火。”
眸光一转,问他:
“饿不饿,池大姐做了八宝扣鱼翅,要不咱们先开饭?”
“等等幺娘再说。”
张昊伸手笑道:
“小燕子跟谁学的,来,也给我看看。”
金燕子技痒,小爪子尚未握住他手,不提防被宝琴一巴掌打开,嗔怪他:
“我们自个儿玩笑,你凑什么热闹,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,死丫头该会的死活学不会,那些算命打卜的胡诌偏偏过耳不忘!”
金燕子起身垂头装委屈,心说我又不傻,用不着你来掩饰。
“你怪她作甚。”
张昊拉小燕子坐下,笑眯眯把手掌递上。
“快给我看看,能不能做大官。”
金燕子装作怕怕的模样看一眼宝琴,见她不吱声,习惯性的先打量张昊脸色相貌,勾头用手指划拉掌纹,发现这是右手,扑哧一声笑出来。
“奴婢实说了吧,手上看不出什么,还要观色套话,少爷骨骼奇伟,鼻梁高纵,这是天生贵像,话语南音含北调,应是生于北长于南。
眼清正慈悲含,我佛有奇缘,耳垂厚笑容甜,青梅竹马在童年,再就是少爷面黑,手上有茧,可见是个闲不住的,奴婢说得对也不对?”
张昊哈哈笑,连连点头,这丫头有点意思。
宝琴忍不住,酸气四溢问:
“谁是你的青梅竹马?”
张昊打趣道:
“小时候没在一起玩耍不是我的错,你家卖的祖传老陈醋太贵,我家吃不起,哪敢高攀。”
金玉咬着手指奇怪道:
“小姐,你家是卖醋的?”
宝琴气得拧她脸,可惜脸蛋上熟悉的婴儿肥消失了,拎着她耳朵提起来。
“不知道是吧,中午给我多吃点醋,好好长长记性!你大奶奶中午不回来了,去上菜!”
“小姐你松手,我跑得可快了。”
金玉歪着脑袋瓜子咽口水,池大姐做的菜好香,她坐在灶下烧火,差点没馋死,那么多肉肉,放些醋才好,免得油腻。
菜肴上齐,大伙全部入座,张昊夹了翅丝尝尝,鲜香肥美,正宗的香山土鸡味儿。
鱼翅位列珍馐八珍,其实毫无味道,全靠配料,问了池琼花,配料果然是老母鸡。
宝琴见他专吃蘑菇,把小鸡炖蘑菇挪到他近前,笑眯眯劝大伙多吃,心里却在冷哼。
暂且让小奴才们享受一回,今晚就给她们定家法,再敢散漫,往后竹笋炒肉管够!
张昊饭后去书斋,从挎包里取出闾山神书,翻开夹在书页中的纸人,一抹浓翳划过他眼底,那双静如深潭的漆黑眸子缓凝渐冷。
小纸人身上,分明写着他的生辰八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