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章 祸不旋踵(2 / 2)

“去把纸牌找来,输了脸上贴纸条,睡觉也不准取。”

张昊练到二更天,洗漱一番,出澡房把脏衣给宝珠,擦着头发去书斋。

宝琴趴在窗口探头,银牙咬碎,心说难道本夫人也要学她抛头露面,和那些贱民打交道?

“晚上喝什么茶叶,不想睡觉了?”

张昊把幺娘手里茶盅拿过来,放一边,站在椅后给她梳六阳,潮潮的头发很快就干了。

闭目靠在圈椅里的幺娘忽然说道:

“我过来找你,其实另有他事。”

感情没事你就不来了?!张昊呆愣半天,觉得自己做人好失败,所谓美满家庭,原来是个草台班子,不过他还撑得住,毕竟这世界是特么一个比烂更烂的大草台班子。

“白莲教的事,宝琴藏在心底,死活不敢说,我发现这一点你和她相似,说吧,啥事值得姐姐来香山找我?”

幺娘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,一咬牙说道:

“大兄在倭国做生意,缺少船只,想借你、两条大船就行。”

“就这?!”

张昊绕椅子转过去望着她,笑道:

“这句话你到底憋了多久,怕我骂你吃里扒外?你是我的亲人啊。”

幺娘觉得脸在发烧,嗔道:

“倭人不善造船,大兄就二十多条小船,一艘大船还是劫齐家的,你恨倭子,叫我如何开口?”

张昊搬凳坐她旁边,握住她手说:

“大哥在哪儿,手下多少人?”

“九州,那里都是些小岛穷领主,全靠明国和朝鲜的走私贸易挣钱,大哥手下壮丁一百多,妇幼两百多,还有些倭国贱民,加起来四五百人。”

“五百多人,算得上小大名了,大哥劫走齐家船只,齐家是不是在悬赏追杀他?”

“齐家船队覆灭是你老师干的好事,大兄当初和齐白泽有约定,杀掉茅海峰,就要结清一万两余金,大兄拿走他船和货天经地义。

海上靠拳头说话,不存在信义,规矩历来如此,大兄不会听我劝,也不会相信你,更不会收手上岸,不过他可以帮你贩货去倭国。”

张昊挠挠满头披散的长发,半真半假道:

“去年倭寇犯淮,漕督焦头烂额,老师兼任凤抚,来香山找我是借船御倭,你也知道,松江的船都被官府造册登记,大哥要船的话,只能从这边出,姐,你拿了船不会丢下我就走吧?”

幺娘不觉就绽出笑容,娇嗔道:

“谁耐烦去那边,让他们自己来取,你得罪那么多人,叫我如何放心得下,你把我当什么人了?”

“当你是亲老婆、亲媳妇。”

张昊涎着脸,捧着她的手捂在心口,满脸陶醉,心里却在叹息,也只有大财主,才能博美人一笑,否则连做舔狗的资格都没。

幺娘心里甜丝丝的,感觉有头小鹿在腔子里乱撞,隐隐渴望着什么。

那种身心雀跃的亲吻滋味不觉便涌上心头,竟然冒出宝琴和他亲热的画面。

狐狸精日常故意在她面前秀恩爱,可她这会儿没有嫉妒,反而羡慕对方可以撒娇任性。

这般想着,痛楚不知不觉的从心底泛上来,她知道自己杀过多少人,做过多少恶。

去年袭击下沙的倭寇其实是她带去的,因为大兄要借刀杀人,除掉周边的倭人领主。

这些事张昊全然不知,她抽回被他握着的双手,望着窗外的夜色问自己:

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切,是担心他知道真相后疏远,还是觉得对不起大兄?

心底的声音告诉她:统统都不是,不告诉张昊,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!

自从拿起刀枪,她便学会一件事,不用看人脸色、不用依附别人,她照样能活!

可是她的心里依旧难过,好像有两个自己,一个想和他白头到老,永远在一起。

另一个想离开这个三心二意、自以为是的家伙,从此劈波斩浪,生死无牵挂!

张昊看见她脸庞忽然滑下泪水,颤声道:

“姐,你怎么啦,还有事没?”

幺娘在忧里强颜为笑,转过身子抬手摸摸他眉眼,温柔道:

“去歇着吧,我知道你对我好。”

张昊的手指头颤了颤,却不知道如何安慰。

出来书斋,院中月色如水,花树疏影横斜,卧房南窗没有灯光,估计宝琴又在使性子。

他毫无睡意,一个人去了花园。

往昔他见过幺娘流泪,在漏泽园、在崇化寺,那是为了她的亲人,方才流泪是为了他,他一清二楚,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。

枕上闻衙鼓,使君慵不出,县去帝京远,为官懒且疏。

“哎呀、这就完事了?官人,你也太快了吧!”

宝琴听到月门那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抬头惊喜不已,丢开绣像话本,俩腿一伸,躺椅前后摇摆,人已经蹦了起来。

张昊把乌纱递给荼蘼,由着宝琴解革带、脱了官袍,躺进新打的躺椅里,晃悠着笑道:

“若是案子堆积成山,要乡公所作甚,今日放告就两件屁事,一件是兄弟俩为了东门外的地皮窝里斗,另一件稍微有趣,休妻。”

宝琴把袍服给荼蘼,拖了竹椅过来,拢裙坐下笑问:

“针尖大的县城,谁要休妻?我怎么不知道?”

手边的束腰马蹄足小桌上摆着茶具,张昊捏起茶壶斟上一瓯,乐悠悠品茗。

宝琴恼他吊胃口,蹬掉绣鞋,着罗袜的大脚丫子伸过去架在他腿推攘。

“不说就起来,别耽误本夫人看话本,得亏有两件案子审着,否则你哪里还像个官老爷,知道百姓说你甚么吗?”

张昊被她蹬得东倒西歪,讨饶放下茶瓯说:

“瑞记绫庄的景员外要休妻,被几个大舅子押来衙门评理,本县打完被告打原告,皆大欢喜,大伙是不是都在夸我包青天在世?”

“且!姓景的敢休妻,还不是因为你,我看你才最该打。”

宝琴看过作坊送来的账目,败家玩意儿免费给工地民夫发衣服,姓景的开个卖手帕、护领、纱包头的小铺子,自打包下制衣,又是建楼面,又是挂绫庄牌子,如今连老婆也想换个新的!

“小罪仨月,大罪三年,统统罚做苦役,背地都叫你苦役知县呢,恭喜老爷,贺喜老爷,无案牍劳形那一天真的不远了,香山大治啦。”

宝琴冷言冷语,忍不住又踹他一脚。

“为夫不和你一般见识。”

张昊拿起凳上话本,又是郎豺女猫,能干善叫,赢取十美,出将入相,走向人生巅峰那一套。

陪着宝琴叽歪一会儿,起身去抖大杆,快中午时候,去集市买菜的宝珠飞跑进院。

“少爷,家里来人了,报信的大哥就在外面,少奶奶,金陵那边也有人随船!”

“终于来了,叫人好等。”

宝琴呆愣一下,嘟嘟囔囔穿上绣鞋。

家里来人,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,自打见到松江的产业,她就知道,不管开不开口要人,教门都会派人来她身边做眼线。

起身挤个笑容,推着张昊进屋换便服,转身之际,愁云堆满了她的眉梢眼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