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4章 放告之日(1 / 2)

香山位于三角洲南端、江口西侧,作为羊城门户,本地百姓并没沾到所谓海上丝路的便宜,反而倒了血霉。

且不说国初就有的东洋倭寇,早在弘治年间,西洋强盗葡萄牙便登陆东莞,守御所千户袁光中弹身亡,此后,海洋强盗蜂拥而至,掳掠不问男女,烧杀无论富贫。

海防形势严峻,三司颁布迁界令,这意味着片板不许下海,迁民们生计无着,饶开翰请求朝廷免赋役,之所以能成功,原因就在这里。

迁民看似得以免税,实际上并非如此,没有赋役,官府马车如何运转?于是里长催征苛捐杂税,皂隶伺机盘剥,豪绅乘势兼并土地。

衙门无力应付迁界后的复杂情形,也不可能将所有迁民安置妥当,东郊迁界安置区便是明证,迁民逃走过半,仅剩下千余老弱妇孺。

放眼望去,安置区乌泱泱好似一片难民营,除了胡搭乱建的窝棚茅屋,尽是荒岭杂草。

一条扎眼的道路蜿蜒至西山采石场,修了两任的外城,不过是一段残缺城墙罢了。

稀稀拉拉几群民夫在烈日下劳作,人和拉车牲口恍若行尸走肉,监工的衙役不见鬼影。

张昊下马爬上二道岭,东边是辽阔的田地,点缀着丘陵树林,赤礁港海碧天蓝。

“火药坊建在岭内倒是安全,可惜二道岭横亘港口县城中间,出入不便,还有河道问题。”

刘骁勇把水囊递上,指着南边说:

“出海口阔大无边,卫所难以指望,倭寇是心腹大患,否则作坊建在港口最合适。”

“除了火药坊,其余作坊建在岭外好了,二道岭不是问题,问题是香山缺人。”

张昊去树荫里坐下,拔根茅草叼嘴里,心说除了撒银子招人,要不要弄个英雄母亲奖呢?

可惜奶娃长成需要时间,沿海疍户倒是不缺,看来真得普查户口、清理荒山野岛了。

上上之策是招丁募壮,成立擒生军,倭寇海盗这些两脚羊,才是古今中外最爱的基建神器。

左右盘算一回,决定以招工为主,其余办法为辅,多路齐进,多快好省的建设香山。

中午去赤礁港吃饭,巡检老曹脸上带伤,殷勤伺候,把港口情况汇报一番。

负责清理暗礁的坊丁雇有疍民,饭后张昊与这些人聊了一会儿,马不停蹄返城。

刘骁勇一路都在寻思少爷说的开山取材、筑港修路计划,他觉着这个法子不靠谱。

船队南下带的货物繁多,少爷只关心运载火药的船只,每日早晚必定过问,不厌其烦。

大明有火器,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,火药若能开山裂石,还要城池寨堡做甚?

送到后宅,临走时候他忍不住问:

“少爷,火药真的恁厉害?”

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,明早过来拿图纸。”

张昊路过花园,听到宝琴的说话声,转过凉亭,见她在移植花草,摆弄盆栽,芫荽也在,凉亭周边的花圃被她们刨得狼藉不堪。

“终于知道找事做了,活动一下也能多吃碗饭,你忙,为夫不便打搅。”

“嗳、别走,帮我搬去正院,今晚咱们住那边,家具都收拾好了,修葺房子等农闲再说。”

宝琴穿着他的短衣,歪戴草帽,小脸挂汗带笑,抱起菊花盆栽给他,成就感满满。

张昊没接,搬起那个最大的盆栽去正院,钻进收拾好的大书斋,任她如何呼唤也不出去。

他在忙正事,东郊二道岭是县城通往赤礁港的拦路虎,还有港口暗礁,应对倭寇,统统需要炸药,筹建火药坊迫在眉睫。

这些年他陆续收集不少火药原料,全部带来香山了,一硝二磺三木炭很经典,但是黑药属爆燃,黄药才是爆轰,两者威力悬殊。

睁眼看大明时候,他想过合成硝酸甘油,此药对倭寇、鞑子、欧夷有奇效,还有更简单的法子,硝化淀粉之类,比黑火药强太多。

但是他始终没有付诸行动,因为惜命,硝字头极度危险,移动、异物、温度、失误等等,一个头发丝的闪失,他就得呜呼哀哉。

拿过书案上的铜镜照照,里面是少年张亿万的嫩油油俏脸,炸成渣渣就不美了。

金乌西下,涂氏两口子进园做晚饭,帮着把盆栽全部搬来正院廊下。

宝琴冲洗换衣,收拾停当,先欣赏一下上房廊下那盆春水碧波,芫荽说这是一株绿菊,可惜季节未至,连个花骨朵也无。

调了柑桔果汁端去书斋,桌上有画好的一些器物图画,好像是工具,也不知做何用。

在那些小巧奇怪的工具辅助下,一座奇形怪相的城堡,被他用鹅毛笔绘了出来。

我的张郎最厉害了,宝琴见他聚精会神,悄悄离开书斋,听到前衙哨声作响,仰脸望去。

几点黑影在天空盘旋,是坊丁带去乡下放飞的信鸽,这种鸟很奇怪,再远也要飞回家。

厨房小院飘来一股香气,又是海鲜,这些海生虾贝吃多上火,额头上都冒出毒疙瘩了。

张昊心无旁骛,原以为完成火药坊一期工程图不难,孰料二更天宝琴过来痴缠。

“来香山前定的约法三章忘了?”

“那是来之前,不是来之后,你我是夫妻啊,睡觉怎么啦?”

死丫头胡搅蛮缠,张昊无奈,只得效法坐怀不乱柳下惠,念念都是君子德行,狠心不去惜玉怜香,兴云布雨更是绝无可能。

青春期内分泌最旺,后天精路未开,先天之门未闭,其实是修炼成功率最高的阶段。

年少修炼唯一的弊端是经验和心性,他来自知识大爆炸时代,恰好没有这方面的短板。

前途凶险未卜,幺娘不告而别,为小命计,唯有练功自保,岂能被小妖精毁掉纯阳真身。

一个活泼泼雨意云情,要贴胸交股效鸾凤,一个木呆呆装痴卖傻,要面壁参禅学达摩。

二人拉拉扯扯斗嘴,可怜将一个心爱的人儿惹恼了,气呼呼跺脚而去,再不搭理他。

张昊三更才睡下,五更天又爬起来赶工,鸡声三唱,终于把一期施工图纸搞定。

芫荽送来早饭,没见到夫人,也不敢问,得了吩咐,急急去值房递话。

刘骁勇很快过来,取图纸看一眼,建筑一应尺寸、用料、人手等,标注俱全,装进皮筒说:

“少爷,告状的已经在排队,费青说昨天就有人赶来,不过还是看热闹的多。”

“打造工具的事让工房去办,城墙停工,莫要苛待民夫犯人,要千金市马骨。”

刘骁勇应命而去。

张昊去澡房冲凉,今日放告,他要坐堂审案。

县衙每月有定期,逢五逢十放告,有冤屈的可以面见知县,吏役不得阻挠。

这个制度是因为大老爷公务太忙,没法天天去做狄仁杰,当然,命案知县必须亲自上阵,平时的案子有佐贰、杂官接着。

回卧室更衣,顺便去哄故意赖床的小媳妇。

逗趣、挠痒痒、任打任罚,三板斧很管用,却也很受罪,死丫头牙咬指掐,太疼了。

宝琴玩嗨了,张牙舞爪跳到地毯上,追杀到帘门处才停步,呲牙瞪他一眼,挑帘趿拉上木屐,来到廊下瞅瞅天色,帮他抚平官袍上皱褶,禁不住兴奋道:

“真想去看看,噼里啪啦打板子吔,想想就来劲儿。”

“要不先打你试试?”

张昊见她磋磨贝齿,翻眼似笑非笑挑衅,赶紧示弱。

“贤妻去后堂听听也无妨。”

“且,躲后面有什么意思,除非让我亲自审案。”

宝琴把乌纱戴自己头上,摇摇脑袋,摘下来给他戴上,不假辞色道:

“你既然任打任罚,且放你过关,别得意,打是打,罚是罚,如何惩戒容我三思,去吧。”

“还望娘子念在俺不辞劳苦,在大堂上为民做主、为君分忧的份上,千万怜惜则个。”

“自吹自擂,再没见过你这般厚脸皮,芫荽纳鞋底的锥子都扎不透······”

宝琴说到最后,憋不住咯咯大笑。

张昊踩着云板袅袅余音来到二堂。

在东库房做事的小韩匆匆过来,见旁边都是东乡的兄弟,问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