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哥我问你个事,你这眼睛咋弄的?”
严东楼叉着腿,歪坐在圈椅里,瞪着独眼,皮笑肉不笑说:
“你是第二个敢问我的,我说小时候拿弹弓打鸟弄伤了,你信么?”
“为何不信?谁还没有淘气的时候,我也玩过弹弓,确实会反弹,后来我就玩鸟铳,特么这玩意儿会炸膛,我便做了盔甲套严实玩,为这还专门建了个铁坊,差点倾家荡产我给你说。”
张昊见他脸色缓和,又问:
“辽东那边朝廷准备咋办?”
严东楼奇怪道:
“你操的什么闲心,想去辽东做官?”
张昊贱笑。
“打死也不去,听说那边酷寒,滴水成冰,当地人怕鸡儿冻住,尿尿手里还得带根棍子,我不是想着为君分忧嘛,准备捐衣捐粮,皇上万一高兴,说不定给我升升官,赏赐些啥的。”
严东楼呵呵,他猜着这小子就是为分配而来。
“一天官未做就想升迁,你没睡醒吧?打算捐多少?”
“我打算倾家荡产,辽东一天没缓过气,我一直捐下去,朝廷要是愿意,我可以买千料大船走海路,自带干粮,不过沿路领航、分发粮食之类要朝廷安排,我只管送到为准。”
严东楼不可思议的瞪着他,像在看一个疯子,可是对方显然没有开玩笑,他头回觉得自己脑袋有些不够用。
“就为了一顶乌纱?特么的,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?”
“你傻啊,大哥,我是吊榜尾啊,这辈子完球了!我知错就改,皇上这回总得给些补偿吧,大哥你要是为难,那我只好去找陆家。
不过我和那边真的不熟,还是想请大哥帮我说说,我不要锦衣千户、蟒服玉带那些虚头巴脑的赏赐,给个知府做做我就满足了。”
严东楼脸上阴晴不定,甚么一等蟒服、五品千户、四品知府,统统都是鬼扯,看来这小子真的被皇上吓坏了,钦定榜尾,这个惩罚确实太狠了。
“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!有大哥在,你无须担心,我给你弄个上县,任期满了,升迁是小事。”
严东楼话说出口就后悔不迭,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,心说糊涂啊,这小子就等我这句话吧?可张昊接下来的举动,又让他迷惑了。
“站住!你做什么?”
张昊站在帘门处转身,苦兮兮道:
“大哥,我知道谋官找你就行,可是皇上记恨我呀,以后你帮我升官,皇上不答应咋办?”
“得,你小子银子烧手,愿意买皇上开心随便你好了,能换来甚么,我不敢保证,实话告诉你,一旦报上去,你想反悔都不成!”
严东楼被一通王八拳打败了,满脸厌烦,挥手让他滚蛋。
“那我先谢谢大哥啦,大哥、回见了你。”
张昊笑眯眯打拱,满意而去,心说老子弄身飞鱼服去做县太爷,鸟不拉屎心也甜啊。
小严办事很靠谱,再就是春耕之期,救灾刻不容缓,下午宫里就来人了。
来者头戴乌纱曲脚帽,一身胸背绣花的姜黄圆领窄袖袍,腰挂宫字牙牌,青绿丝线串着草珠牌穗,这身服色摆明是近侍,本朝太监不敢穿艳丽华服、戴丁点金玉饰物,因为朱道长不喜。
裘花站在太监后面做苦相,这个太监他真不敢拦着。
张昊精赤上身套着铁布衫,浑身冒汗,扶着枣树喘成狗。
“内翰勿怪,我有旧疾,老觉着心里拔凉拔凉的,这身药衣是民间秘方,砂石用药醋泡过,穿着跑步出汗,能拔寒毒。”
一股酸臭扑鼻而来,那太监老远就闻着了,倒退几步,看看檐角滴下的雪水,站在太阳地里还感到身上发冷,尖着嗓子道:
“咱家问你,辽东饥荒一日不去,捐粮不停的事可当真?”
“十足真金,内翰,救灾刻不容缓,春耕更耽误不得,得备海船啊,海路······”
张昊话没说完,那太监张嘴打断。
“你只管筹粮,赶紧着办。”
言毕转身就走。
“哎,内翰喝口热茶啊!”
张昊叫得热情,给裘花示意,别忘了塞红包。
他抹一把头汗,赶紧趁热乎划拳,琢磨着朱道长能给他什么好处,至少也是个麒麟服吧。
朝廷只能赐服表示,他心里有数,自己年纪太小,又没任职,无法破格提拔,大明有赐服制度,完美解决了官服制度难以解决的问题。
蟒、飞鱼、斗牛、麒麟,这些昭示皇权威严的服饰,既满足穿者虚荣,也不给朝廷财政增加负担,还能体现皇帝英明,可谓皆大欢喜。
送走太监,幺娘到后院门口看一眼,又返回前面帮忙,张昊给她算过账,银子多得让人麻木,做好事撒出去心里才踏实。
翌日早饭不久,圣旨便来了,还是昨天那个死太监,二话不说就站在当院宣读圣旨。
钦此二字余音袅袅,张昊跪在地上,兀自没有反应过来,那太监提醒道:
“张昊,接旨吧。”
“内翰,我的呢?一块儿念了吧,跪来跪去太麻烦。”
张昊不死心,抬头打量太监袖子胸口,瘪瘪的,不像塞有圣旨的样子。
“想什么呢,皇恩浩荡,还不知足?咱家没工夫陪你磨叽。”
太监抬抬眉梢,似笑非笑。
张昊怏怏的谢恩接旨,这就是契约,朱道长再也不怕他反悔了。
“抓紧时间筹粮,咱家怕海船调过去,你那边不济事,灾民可等着呢。”
张昊无精打采道:
“还没请教内翰贵姓大名。”
“免贵,咱家姓黄,黄世仁。”
黄太监笑眯眯抱着拂尘说:
“你的事咱家知道,圣上钦点榜尾,国朝也是没谁了,眼光放远点,你才多大,这事办好喽,圣上开心,何愁前途?”
原来你就是黄世仁啊,黄锦怕是你干爹吧,张昊抱手诺诺称是。
“内翰这么一说,我心里就亮堂了,真真是拨云见日啊,中午我请客,哦,忙啊,正事儿要紧,那就不留内翰了。”
送走黄世仁,张昊心里空落落的,梦想太丰满,现实很骨感,朱道长忒会玩,麒麟服赐给他老子,还有旌表给奶奶,自己啥也没捞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