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郊大棚菜最近长势颇旺,明日我给老师带点尝尝鲜,那我去经历司那边看看。”
张昊出来到处遛跶,把地形摸熟,又回到前面。
左右两个跨院人来人往,通政司大半人手便汇聚在这两处,来衙门办事的多是提塘官。
提塘官类似驻京办主任,大明九边、十三省的军政奏折驿递京师,由本省派驻京师的提塘官接手,送来通政司,交割开票用印,算是完事,通政司再把章疏分类归档,送往内廷文书房。
“老王,你们等多久了?让我插插队吧,六百里加急!”
一个提塘官火急火燎进院,见廊下同行排成队,只得求告大伙。
“武棒槌,你来京也半年了,咋还没开窍呢,加急去知事房。”
一个瘦高个靠着廊柱笑他。
“可那边没见人呀!”
武棒槌急得跺脚。
有人问道:
“辽东又咋啦?”
“除了天灾鞑子,还能咋啦!”
武棒槌见前面一个同行招手,欢喜跑过去插队,众人都没意见,小声议论个不休。
左跨院没见到老施他们,张昊又去右跨院,提着信篮的吏员们往来,纷纷打量这个一身绿袍的少年,都是诧异不已。
张昊问了一个吏员,进来存放档案的套院。
抄房门口有士卒把守,张昊凑到窗边看看,只见梅经历背着手,在眷抄房来回巡视。
里面空间阔大,萌新们坐在一溜长案前,奋笔疾书,个个面前书信高摞,妥妥的人形复印机。
张昊吃了一惊,呈送皇帝的章疏也能打开?
他没敢进去打扰,也不想做人形复印机,掉头走了,返回参议厅,章老师不见了。
问了一个杂役,说是章老师家里有事,已经下值,再问几句,张昊目瞪口呆。
弄了半天,参议厅这边就两个打理公务的,一个是章老师,一个是方才赶来上值的书吏。
去右廊庑头间房看看,一个家伙坐在书案后,翘着腿看话本呢,封面绣像图画是一对拍巴掌的男女,赤身果体,其状不可描述。
“我早上过来咋没见你?参议给你说了吧,我新来的。”
张昊请这个懒散的家伙吃糖。
这货接过糖果,疑惑的闻闻,剥开填嘴里,顿时兴奋起来。
“嗯、甜!比南货店卖的蜜饯还好吃,你哪买的?还有没?”
张昊把剩下的全掏给他。
“文大哥,奏章密折咱们也能打开看?”
“你不懂,五军六部诸衙的咱们不用印,其它都要辨验关防勘合、造册用印,咱们收的有公文、奏章、举荐、诉状、揭发、匿名、谄媚、怪力乱神,什么都有我给你说,必须在公视厅打开验视。
有些百姓跑来投送,妄议朝政,诋毁大臣,别说看,人也要拿下,尤其密疏,不但要当众拆封,还得留副本,一是方便上面阅览,二来也是自保,出事也好追查不是?成化年间就有这些规矩了。
再说了,真要保密的,自有京官直接从会极门递密折进去,其余诸类公文奏章,没法保密,毕竟咱没法直接交给圣上,还要过太监和内阁的手,内府内阁看得,咱为何看不得?你慢慢就会明白。”
小文一副过来人口气,给他介绍办公门道。
张昊谦虚受教,继续套瓷,其实他来报到前,找王天赐做过功课。
通政司堂官在九卿中地位最低,如今廷议和廷推也无,通政使纯属摆设,李部堂
章参议是个复读机,月报年报时候,陪通政使给皇上汇报工作,名曰:读本。
王天赐说,选参议需要司礼监把关,跪在香案前,震喉婉转疾呼,声洪貌端者为佳,进士们以此为耻,因此不屑来通政司。
他方才去前面看过,那里还有左、右通政的四品官厅,询问小文,原来一个姓李,以前做过工科给事中,这会儿正在给皇上修苑子呢,一个姓陶,是梅经历老婆的二叔。
“经历的位置本来是我的,陶通政想去工部,等他走了,看我不好好收拾这小子!”
小文显然也是个官宦子弟,恶狠狠嚼着奶糖,并不在乎泄露自己的小心思。
张昊中午请小文去食铺喝酒,几十个同年一块跟着吃大户。
“看来我等要在经历司抄上三个月了,明日换便服即可,这身官袍实在累赘。”
老施一碗油冒冒的盖浇饭下肚,抚胸吁气,叫苦不迭。
刘志友扒拉一口米饭,插嘴道:
“我听梅经历说,最多一个月就能搞定,这是之前积下的琐事,专等咱们来做,随后还要整理库房,又脏又累,那才是苦差事。”
旁边一个同年笑道:
“我看你和梅经历很投缘啊,有他帮忙,评语绝对不会差了。”
“谁让你们假清高,我都这般惨了,只求能去个富裕处做官,若是分到鸟不拉屎的地方,考评绝难过关,这辈子就完了。”
刘志友悲愤,众人的情绪同样跟着低沉。
一甲清贵,二甲授官高,剩余几百人,不提考上庶吉士的,大伙都想去都察院观政。
只要你有本事,抓住有机会献言献策,猛怼奸邪,就能留京,做一个光荣的喷子。
在座的同为低等货色,虽被扔到通政司,但都想给上司留个好印象,得个优良考评。
留京奢望不敢有,却盼着分个好缺,万一派去贫瘠下县履任,那才叫欲哭无泪。
大明优待进士,硬着头皮不下地方也可以,譬如三甲是从八品,留京要降为九品。
因为京官对地方官有等级压制,八品京官外放地方即正七品,不是升迁,而是平调。
下午章老师没来,小文带张昊去各处拜山头,都是和他一样的属官吏员,转一圈儿回来,交代张昊替他值守,拍拍屁股下班了。
张昊练大字,挨到下午酉时下值回家。
幺娘端茶倒水,好一通前后伺候,问他累不累,上官有没有刁难。
张昊换了两截短衣,坐下来给她讲上值情况。
幺娘发笑,感慨道:
“担心了一整天,没想到衙门竟是这个样子。”
张昊心里好生温暖,握住她手说:
“等分下去就自在了,三个月而已,眨眼就能混过去。”
次日酒楼伙计去宛平拉些新鲜菜蔬,用天海楼专用的手袋分装,送去通政司门房。
观政的日子悠闲散漫,张昊和同年、官吏、杂役,相处得极好。
没办法,大方的土豪人人爱,三天两头能沾光,尤其端午节礼物,实在太奢侈,隔壁锦衣卫衙门的官员看见,还以为是宫里赏赐呢。
这种朝七晚五的日子,张昊也喜欢,下值和幺娘一块满京城游逛,忘了今夕何夕。
幺娘晚上陪他聊天的时间越来越长,两个人好几次就这样说着话,慢慢沉睡。
他早上睁开眼,都不愿起床锻炼,心里既甜蜜又酸楚,这是他最想要的日子,有个家,有个梦,有个人陪着醒来的每一个早晨。
然而承载这个美梦的大明,会在他儿女长大后,沦为炼狱,华夏文明进程就此停滞二百多年,天朝被列强围猎,几乎亡国灭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