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 猪背栖鸦(1 / 2)

大逆不道的谤骂入耳,幺娘当时就惊了,知道他胆大,想不到胆大如斯,迅疾捂嘴封口,一句话就戳中张昊的软肋了。

“不想当官了是吧?”

这是个知心姐姐啊,张昊的戾气瞬间没了,拍拍幺娘手,让她松开锁拿,颓然坐到椅子里。

机关算尽,反误了宝宝一生清名,倒数第一的羞耻,必将伴随终身,他原地气爆也不稀奇。

他坚信自己的殿试策论没问题,满篇碧血丹心,中二幼稚只能憋在阅卷官肚子里,没人敢说不好,他是会试前十,一个二甲绝逼没跑。

显而易见,吊榜尾是朱道长授意,此即天意莫测,皇家老伎俩了,特么的一国之君,吃老子、拿老子,反手还要抽老子,真想反他娘啊!

摸摸大好脑袋,如花美颜,口中喃喃我爱大明,心中默念实力不行、人间无情,给冲动发热的cpU降降温。

他这人比较正经,心里话一般不说,说出来那还叫心里话么?名次无所谓不是他本心,他是有理想、有追求的人,否则跟咸鱼有何区别?

同为进士,进士及第与同进士出身,二者判若云泥,数百进士,前途就此便见了分晓。

翰林看不起庶吉士,庶吉士不屑进士,进士不鸟同进士,这就是上流的鄙视链。

尤其世家大族,不承认同进士是进士,进士官场起点高,晋升空间大,同进士相反。

就像高考,有人一本,有人二三,还有野鸡院校,都是大学生,含金量的区别太大了。

看看江阴胡老师,官场苦熬几十年,依旧七品知县,这就是吊榜尾的下场啊。

三甲同进士其实还有一个翻身机会,毕竟就算吊榜尾,也可以馆选庶吉士。

可他一个草包,肿么敢混翰林院,找死咩?

张榜尾无语凝噎,惟有泪千行。

次日礼部恩荣宴,张昊按时赴会,乌纱上有恩荣铜牌,就跟猪肉上盖了章似的,一路放行。

恩荣宴俗称琼林宴,席面是光禄寺承办,依旧例,邀请的还是主持殿试那套班子。

宴会大厅早已济济一堂,张昊扫了一圈,溜到新老熟人施宗瑞和刘志友那桌,执手当胸,给几位同年施礼,入座明知故问:

“老施,咱这桌怎么回事,人少不说,除了你之外,都不咋开心啊。”

施宗瑞捋捋胡子,笑得很猥琐。

“嘿嘿,咱这桌特殊,你是头名状元,志友是榜眼,老夫忝居探花,三鼎甲齐活,至于对面这位老哥,想必你也看出来了,他年纪最小,名次最低,三甲第四十一,只能敬陪末座。”

那位年纪比施宗瑞还大的白发老哥汗颜,轻咳一声道:

“宗瑞说笑了,这位是张年兄吧,在下凤阳五河郭德渠,年兄会试名次比咱们状元郎还高,为何?咳、这个,恕我冒昧,等下自罚一杯。”

一个高龄老鬼,外加两个三甲榜尾,齐齐好奇望来,倒数第一张昊恬不知耻笑道:

“不信你们不知道,昨日就和大伙说了,我卷子有问题,你们懂的,没黜落实属侥幸。”

话说出口,他心里犯嘀咕,之前顺嘴开河,没想到一语成谶,他从小就听人背后叫他扫把星,老天煞孤星人设了,以后讲话真要注意的说。

在座三人似笑非笑,心照不宣,传言果然不假,肯定是犯了忌讳,污卷不会叫这货进宫,殿试那天大伙都瞅着呢,这货可是第一个交卷的,让你嘚瑟,看看,完犊子了吧。

施宗瑞笑道:

“小张,你算是把志友赛诸葛的风头给抢了,北地芳草,年年与恨长,他以为自己是武侯再世,给圣上献了火烧连营之计,把九边将士和考官当傻的,难怪高居榜眼,老夫甘拜下风。”

“我也是听家父与一众好友说起,边军年年要烧荒御虏,才想到这个绝户计,此事确实没恁简单,别的不说,狗鞑子非发疯不可,但也不是不可取,我给你们说哈,······”

刘志友叨逼叨,念念不忘火烧鞑子。

厅上雅乐奏起,两桌主席上空座不少,内阁大佬只来了两位,徐阶和李本二位阅卷官。

礼部吴尚书朗声祝词,无外乎庆贺与勉励的套话,尔等他日为官,上要忠君、下要爱民,切记丹心未老将头白,犹是当年献策身云云。

随后宫廷御酿打开,酒香四溢,丁状元代表同年们起身应答,行敬酒之礼。

仪式完成,剩余就是展示酒国文化的自由时间了,琼林宴听起来牛逼,其实和乡饮酒礼一样,无非是与会之人的级别更高而已。

三杯下肚,宴厅气氛顿时就起来了,觥筹交错,言谈甚欢,新科进士们序年齿、套近乎,说说笑笑,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即将做官的喜悦。

大伙借酒遮脸,纷纷举杯,向堂上主官敬酒,各种出题斗诗,谄媚奉承,此刻都是为了将来筹谋,没人关心吃喝,还是后世内味儿。

白头老哥拉着志友,往人群里凑,老施连抽三杯,夹块猪肉填嘴里,给张昊倒酒。

“我年岁在此,馆选无望,仕途无亮,小张你十来岁高中进士,无人敢小瞧,不必心灰意懒。”

张昊端酒相敬,笑道:

“懒得去应酬,三品以下,在人家大佬眼里,就跟土鳖一样,再说了,几百人轮流伺候上去,哪个记得你是谁,以后再说。”

施宗瑞滋了一口小酒,眼睛四下里踅摸。

“老弟是明白人,你看蔡会元是不是在强颜欢笑,连三鼎甲都没选上,心里不定多难受呢,嗯、这御酒真是不赖,状元郎过来了。”

老施小声示意,麻利的捧酒起身,大声恭维:

“状元郎才华盖世,能与年兄同榜,施某之幸也,我先干为敬!”

丁状元能抽空转过来,很给面子,张昊回敬一杯,瞥见在人群中应酬的江方舟,俊秀柔美,仪态儒雅,泥马,还真是人模狗样啊。

“老哥你慢用,我走先。”

张昊等丁状元离开,一个尿遁出了礼部衙门,外面华灯初上,坐上轿子径直回酒楼。

翌日,新科进士拜谒孔庙,行释菜礼,最后再去碑林刻石留名。

大明官学和孔庙不分家,国子监也一样,碑林刻有国朝每榜进士大名,雁塔题名,名垂后世,乃读书人一生的荣耀,张昊有幸吊尾敬陪。

祭孔回家,张昊鼻青脸肿,衣衫不整,好不狼狈,在后院打拳的幺娘被他吓一跳。

“说吧,到底怎么回事?”

幺娘拿绢子蘸着跌打酒,给他擦拭伤处,气呼呼坐下瞪他。

“我一看见江方舟这厮就气不打一处来,又想到做庶吉士就没法早点娶你,干脆揍他个满脸桃花开,总算解气了,嘿嘿嘿、啊!疼!”

张昊不提防被幺娘拧住耳朵,一个猴子偷桃没捉住大白兔,屁股又挨了一脚,绕树躲避。

幺娘佯嗔薄怒道:

“闹半天是因为我啊,这要是传出去,我算不算犯了七出?”

张昊忙道:

“甚么狗屁七出,你是彩凤随鸦好不好,蒙姐姐错爱,我真不想去翰林院再熬三年,咱们下地方,一个县太爷、一个县太奶,岂不美哉?”

“你将来别后悔今日选择!”

幺娘把绢子甩桌上,没心思再练拳,闷闷不乐去了前面。

张昊给楼上晒暖的严老师比一个欧尅手势,捂着肿胀的肥脸坐下擦药酒,心里美滋滋。

裘花带人把江方舟堵在大街上,他亲自出马,先咆哮江恩鹤罪行,接着就扑上去猛揍。

江方舟一开始像个娘们,吓得尖叫奔逃,挨了几拳后,突然变了个人,泼妇似的还手。

这个伪娘的心思不难猜,和他一样,也是个惧怕馆选的废柴,所以才会与他互殴。

馆选庶吉士之前有一场预选,诗文十五篇以上送礼部,然后进行大考,比会试更严苛。

作诗是进士基本功,懂的都懂,八股制艺首重读经书,次为文字小学,以及描红临摹。

文字小学即对对子,由二字三字到五言七言,八股讲求对仗,那就必须掌握字义读音,熟记各个韵部平仄四声的字,这也是作诗基础。

字好才能中状元、点翰林,从小练习欧体赵面的馆阁体样板字,不是书法好坏的问题,而是正式文稿、公事等,一律要用样板字誊录。

江方舟这厮才名常带粉闱香,江城人称白玉郎,还特么出过诗集哩,逃不脱馆选。

他也难逃网罗,做诗可以露拙搪塞,关键是他有善书美名,难道要把双手废掉?

所以这场架不但要打,还要打得有声有色,如此一来,连投诗预选都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