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銮殿前,百官肃立,象笏金绣,班行整齐。
正此时,丹陛之上,啪的一声嘹亮鞭响,陡然在众官员心头炸开。
两名科道官手持三四丈长的黄丝静鞭,再次重重抽出,又是两记鞭响,百官肃然。
乐师奏起韶乐,这是天子的卤薄仪仗到了,嘉靖帝御临,韶乐方停,鸿胪寺官上前唱道:
“班齐!”
有服章之美,有礼仪之大,大明就是妥妥的世界灯塔,不少新科进士,禁不住热泪盈眶,此情此景,其实与后世观看升国旗类似。
张昊站在文官之后的队列里,内心无比平静,颇有些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淡然。
严阁老诣前,百官一并进趋拱拜,齐声山呼圣躬万福,赞礼官唱拜,众官行拜叩礼,赞礼官唱平身,礼毕,四品以上朝官随驾入殿。
其余官员和进士们在丹陛下侯立。
不久,一个老头捧制诰来到殿前丹陛,这位是礼部吴尚书,也是严阁老的江右同乡。
听说老吴和严嵩相看两厌,始终不得入阁,张昊竖耳倾听,这可是关系自己名次呢。
只听吴尚书高声念道:
“巳未年三月十八日,礼部尚书、臣吴山于奉天殿、奏为科举事。
会试天下举人,取中312名,本年三月十五殿试,合请严嵩、徐阶、李本等18人读卷。
其进士等第,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,第一甲例取3名,第一名授从六品,第二三名授正七品,赐进士及第。
第二甲取57名,授从七品,赐进士出身,第三甲取252名,授正八品,赐同进士出身。”
吴尚书话语顿住,从一旁太监手里捧过金榜卷轴,缓缓展开,
“嘉靖三十八年巳未科殿试一甲第一名,丁世美!”
殿试三鼎甲唱名三遍,三遍过后,殿内太监传旨声传来,鸿胪寺嗓门大的官员重复道:
“圣上有旨,宣第一甲第一名丁世美觐见!“
丁世美仰头望天,深呼吸努力退去眼中潮水。
天上湛蓝,紫禁城的琉璃瓦熠熠生辉,丁状元朝鸿胪寺导驾官恭敬施礼,手捧笏板,旋身从进士班首走向班末,踏上丹陛。
跨过金銮殿门槛,殿上斗栱密集,梁枋彩饰,地铺金砖,满殿朱紫大员林立。
嘉靖金冠龙袍,坐在金漆云龙宝座上,身后是龙纹大屏风,金碧辉煌,晃得人眼花。
丁世美自然不会看这些,目光低垂,依着鸿胪寺官员指引,在殿内一处站定。
“臣,丁世美、叩谢圣上隆恩!”
他提起袍角,对御座上嘉靖行三拜五叩之礼。
外面吴尚书接着念出榜眼毛惇元、探花林士章的名字,同样是唱名三遍,上丹陛觐见。
一甲三人名字念完,随后就简单了,二甲三甲只会念出若干几人的名字,其他人的姓名,不会再唱,皇帝更不会召见。
张昊没听见自己的名字,勾头翻白眼,随大流一起跪拜谢恩。
礼乐再次奏起,这是皇帝回宫的节奏,静鞭三响,众官员和进士们行拜叩礼,恭送天子离朝,随后殿内外众官和进士按班退朝。
仪式还没有结束,金殿传胪后,便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御街夸官,正所谓: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,这是皇家御赐进士的恩荣,也是大明朝万千读书人,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誉。
不过张昊素来低调,打算抽空闪人,恩荣宴要去礼部参加,那是明天的事,今日没必要去街上装逼显摆,自己还是个娇嫩嫩滴绿叶,衬托丁状元这朵大红花,有别人就足矣。
广场上,乐师们吹起喜庆的曲子,偏殿里,小答应早早拉起了帷幔,分割出三个空间,为状元、榜眼、探花郎更换专属冠服。
丁世美换上状元服返回大殿前,乌纱帽两侧簪亮银花枝、饰以翠羽,大红罗袍素银带,玉佩垂挂,站在一众蓝袍进士中,真真是鹤立鸡群。
新科进士们无不羡慕眼红,纷纷上前道贺,一旁百官也过来贺喜,进士们识趣让道,张昊更是退得远远地,生怕妆给他挤花了。
“听闻昨日君前奏对,圣上钦点的三鼎甲,今日之后,丁状元就要名扬天下了,羡煞旁人啊!”
张昊闻声扭头,说话的老家伙褶子满脸,簇新进士袍服,正望着众人当中的三鼎甲冒酸水呢。
“老哥,你难道没看见小弟。”
张昊笑眯眯抖抖袍袖施礼。
老头见他转身,表情愈发的拧巴了,那分明就是羡慕嫉妒恨,呲牙咧嘴道:
“真是人比人得死,货比货得扔,神童大袖惹春风,我辈情何以堪,你是江阴张昊?”
张昊笑眯眯点头。
“敢问老哥高姓大名,贵庚几何?”
“免贵施宗瑞,三十年前我也十八,知道那些官员在干什么吗?”
老头小声道。
“哦?愿闻其详。”
张昊斜眼,看见小严扶着他爹离开人群,朝百官拱手,貌似准备回家了。
“那些勋贵都想招个状元女婿哩,这叫榜下捉婿,你成亲没?今日可要小心,夸完街没准就有人把你抢走,让你的家人跟着最保险。”
张昊点头受教,笑道:
“老哥也要小心,我看你老当益壮,当心大登科后小登科,贞节不保。”
老头嘿嘿嘿乐了。
“就算有人看得上我,家里的黄脸婆也要发疯,哎,我想当陈世美都难。”
张昊笑道:
“就知道你贼心不死。”
随着一声呼喝传来,勋贵、官员、进士们纷纷入列,伞盖鼓乐队伍已收拾完毕,吴尚书捧云盘承榜,乐队引导,诸进士百官跟随其后出宫。
大伙一起走,不过路却不同,丁状元领着榜眼和探花走的是御道,其他人都是靠边走。
这条御道只能皇上走,就连皇后也只是在大婚时候走一次,然后就再也没资格走了。
当然,三鼎甲也只能走这一次,这便是读书人做梦都想要的至高殊荣——鱼跃龙门!
历年殿试金榜要悬挂在长安左门,金榜题姓名的举子,皆是跃入龙门的朝廷新贵。
三鼎甲专用的四驱座驾早已恭候多时,大兴、宛平知县亲自给丁状元牵马执镫。
顺天府尹扬声喝道:
“新科进士御街夸官啦!”
候在此地的鼓乐仪仗吹吹打打,衙役们两两一对,肩扛牌匾,锦旗引路,鸣锣开道。
此刻通衢两边早就成了人山人海,御街夸官三年一度,京城百姓们争相涌至长安街头,引颈翘首,要一睹新科状元的风采。
张昊还说看一眼长安左门上的黄榜呢,哪里有机会,眨眼就随着队伍到了大街之上。
街边百姓不比后世球迷的热情差,要不是顺天府早就做好安排,队伍两边又有衙役护持,看百姓架势,恨不得扑上来,把文曲星抢回家。
百姓是真把进士们看做星星下凡,尤其白马上的状元郎,他要是朝哪边拱手,随之就是一片欢呼,简直不要太拉风。
丰乐楼就在前面,张昊捂起肚子,小脸拧巴成一团,他之前和裘花说好,在这里接应他。
“哎呀,我憋不住了。”
张昊愁眉苦脸,给身边几个进士示意尿急,朝队伍边上靠,顺势钻进街边人群。
楼边巷子里有备好的轿子,裘花掀开轿帘,候着少爷钻进去,急急喝令起轿。
到家脱了袍服,上楼洗脸卸妆,严教授见幺娘端茶进屋,识趣回了自己屋子。
“看榜的回来没?”
张昊坐去书案后,接过热茶,感觉幺娘眼神怪怪的,摸摸脸,又勾头看看身上。
“咋啦?”
幺娘一副有话说不出口的模样。
张昊把茶杯搁案上,奇怪的打量她。
难道家里出啥事了?不像啊,心里猛的一跳,差点自己把自己吓死,进士确实到手了,街也夸了,最差不过吊榜尾,决不可能落榜!
“那个、张郎,胜败是兵家常事,不管别人怎么看,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。”
幺娘咬咬唇瓣,握住他手,目光恳切,这种话她还是头回说,发自真情实意,自然没有丝毫忸怩。
“你、我,我第几名?不会是倒数第一吧,嘿嘿嘿······”
张昊盯着幺娘的眼睛,已经笑不出来了,他的面容有些呆滞、僵硬,眼神有些空洞、茫然,呼吸有些急促、声粗,继而一股戾气直冲顶门。
荣登今科三甲黄榜、倒数第一的张进士一蹦三尺高,草泥马汹涌出笼,奔腾在辽阔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,冲着吃相难看的嘉靖和严东楼,以及严嵩为代表的十八房考官,狂喷毒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