幺娘隔着屏风见他看尿桶,气得大叫。
“我出去你起来吃饭?”
“饿了我自己会吃。”
幺娘一动不动瞪着头顶盘起的纱帐。
张昊莫名其妙,坐下来观察她脸色,不像有病,那自然是有心事,当即开启心灵导师模式。
“想家啦?”
“你已经中了进士,我准备回去。”
“是贡士,不是进士,还有一场殿试呢,我听说观政可以请病假,到时候咱一块回。”
“我等不及。”
“你想出海?糊涂,漫无目的,上哪儿找大哥去!”
张昊心田忽然生出一丝明悟,幺娘不可能这样一直陪着他。
大明女人的出路是依附男人,父母不可能养女一辈子,俗话说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。
以幺娘的性子,不愿随便将就嫁人,那就只能像兄长一样,走向一条未知的不归路。
“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。”
张昊逼叨一句,有些伤感,要么在世间碰壁,要么自我放逐,他经历过,看着幺娘脸说:
“姐,咱俩成亲吧,你就算找到大哥,我也不想你跟那些海盗杀来杀去。”
四目相撞,幺娘冷哼一声,怒目道:
“你可怜我?我不稀罕!给我滚出去!”
说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。
“不是可怜你,是稀罕你,若是任由你擦肩而过,我这辈子岂不是白来了?”
两世经历的沉渣在心头泛起,张昊鼻子发酸。
这个世界若是没有他,身边这些人,当然都有自己的人生旅途,然而他终究与这些人相遇了,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走向莫测前路。
幺娘眼泪横流,鼻子堵塞,摸出枕头下的帕子擦眼泪、擤鼻涕。
张昊回想自己身边的女子。
几个丫环中,青钿这辈子都不会离开,其余的他会给她们找个好归宿。
宝琴是偶遇,明艳不可方物,他舍不得拒绝,若无地位钱财,其实对方不会多看他一眼。
幺娘不同,她爱富贵功名,但是不会为此喜欢他,只有这种女人,才会陪他走到尽头。
“愿逢同心者,飞作紫鸳鸯,今日风日好,明日恐不如,你不说话,我就当你答应做我妻子。”
张昊趴下来亲亲她额头,斩钉截铁道:
“等我下地方当官,咱俩就成亲,谁特么也拦不住咱们!”
小院残雪寒催晓,京师晴云暖欲春。
“你脸咋啦?”
张昊抱着树干金鸡独立,一条腿朝后,吊在枣树枝上,满头大汗正受用呢,见小舅顶着一张贴满膏药的猪头脸缓步进院,把他逗笑了。
“没事?都被人揍成这个死样子了,竟然说没事,看来动手之人来头不小啊。”
“真没事儿,喝多打了一架,醒来就变成这样了,浩然,你是进士啊,吃饱撑着了还是咋滴,一天到晚折腾自己做甚?”
王天赐嘴角跑风,模样滑稽,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外甥的行为思路。
“帮我解开,快!”
张昊有苦说不出,幺娘说压腿要兼顾前后左右,只有这样腿筋才能拉开,臭娘们绳子绑好去了前面,他这会儿已经坚持不住了。
王天赐给他解开绳索,搀着去桌边坐下,呲牙咧嘴说:
“浩然,你也不小了,小舅给你说门亲事咋样?姑娘绝对俊俏,门当户对!”
张昊揉着颤抖的大腿冷笑,这不是桃花运来了,而是时下习俗,每科会试的贡士,都会被权贵豪富之家盯上,强强联手,自然富贵绵长。
“你这张脸,不会是瞎鸡扒做媒被人打的吧。”
“出去打听打听,从来只有老子打人,谁敢打老子?!”
王天赐一脸膏药,面不改色,瞪眼梗脖子表示墙裂不满。
张昊好奇问:
“谁家女儿?”
“老三的五妹,水灵着呢,你俩年岁相当,只要你愿意,我有八成,不,十成把握!”
王天赐眼目灼灼,信心十足,就差拍胸脯子打包票了。
张昊听到老三就知是谁家了。
陆炳督掌锦衣卫,三公加三孤,权倾天下,世所罕见,人家女儿不愁嫁,自己算哪根葱。
而且勋贵大臣儿女的婚嫁,牵涉政治前途、家族兴衰,绝非一个无足挂齿的外人能参与。
“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急呢?
听说陆太尉岳父也在挑女婿,要不你去试试?
做了陆太尉一担挑,岂不是前途无忧?
我看你是过了几天好日子,又飘了。
警告你,别把我往这些破事里面拉。”
“我和老三是从小玩到大的,你咋就不信呢?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亲事啊,好好好,进士老爷你别发火,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!”
王天赐扶着桌子,硬撑着站了起来,出了院门拐进过道,呲牙咧嘴扶住右腰,吐口血水,走路变成一瘸一拐,不时还要痛苦得呻吟一声。
他没走车马门,径直去了前面,路过烤鸭房,顺了两只鸭子准备回去补补。
幺娘让伙计给他包起来,扎着围裙去后园。
“他被谁打了?”
张昊咬牙起身,活动着酸胀的腿脚说:
“这种人不能太把他当回事,你再把我右腿吊起来,免得左右失衡。”
幺娘笑嘻嘻给他绑脚脖子,绳头扔过枣树杈,哧哧溜溜,将他右腿朝后慢慢吊起。
张昊咬牙切齿扶着椅背,疼得吱哇叫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