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烟花易冷(2 / 2)

“这幅古画是我买的,花了几千两呢。”

宝琴心里美滋滋,我的小郎君就是阔气,安慰他说:

“玉谿生又不是一种诗风,再说我读书少,哪有少爷学问深厚,这是唐朝真迹无疑。”

“就会拍马屁,小李杜大名鼎鼎,这首拟古却不见经传,挂起来万一被人看出问题,我这脸就丢大了,你闲着无事,帮我请教一下名师方家也好,顺便问问你那些花魁姐妹,有谁愿意来茶间做事。”

张昊的瞎话张口即来,面不改色忽悠她。

他打算先给上周面世的晚唐宝物造势,这首拟古之作一经花魁之口,必然哄传金陵士林。

“哎呀,我不嘛!”

宝琴拉住他胳膊,跺脚扭腰表示不满。

“人家这个样子,出门会被人笑死的。”

波涛汹涌,巨浪滔天,张昊毫无招架之力,挣开她手说:

“真是受不了你,戴个帷帽就行了,茶座主管这个职位,不是靠脸蛋就行的,你胜任不了,否则我才不会另寻别人。”

宝琴心里早就雀跃了,脸上又不是破相,她才不在乎,出去炫耀一圈儿多风光。

不过也要小心提防那些妖艳贱货,帮郎君找的交际高手,决不能威胁我的地位!

“那好吧,我听少爷的,礼物、跟班?”

“去找裘花,完事儿让他来后面一趟。”

张昊收起赝品,不提防被她香了一口,心里有点莫名躁动,赶紧默念我还是孩子一百遍。

天煞黑也没见宝琴回来,有坊丁跟着,他也不在意,消消食找幺娘推手。

幺娘扎低马,随曲就伸,张昊抓住机会就想用招,累得气喘如牛也拿她没办法,气急诬陷:

“不要用力,提醒你多少次了,推手是摸劲知彼的功夫。”

幺娘扯扯嘴角,气息沉降,进步伸手,掤劲随势而出。

张昊忽然蹦起来倒退,根本刹不住,一屁股坐进花盆里,又倒翻个跟头,哇哇大叫。

幺娘站在暗影里笑逐颜开。

“我在摸劲啊,是哪个小狗用力了,用意不用力,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
张昊灰头土脸爬起来,理屈词穷,跑一边去打拳,忽然改了套路,劈崩钻炮横,感觉颇为顺遂,看来还是这种刚猛的明劲适合自己。

懂的都懂,不能练开内劲通道的太极拳,全是假太极,所以古话说,太极十年不出门,因为周身不能松散通空,就无法用内劲打人。

“这是什么拳,倒是和我的枪法劲道相似。”

幺娘见他打得哼哈来劲,观摩片刻,深感惊讶,这小子身上藏的好东西,还真是不少呀。

“不传、死也不传!形意门到我这儿,绝了!”

张昊三体式转身,不去理会她。

教会徒弟饿死师傅,眼下就是如此,自己辛苦这几年,无非是身体好些,幺娘练了几天太极,站着不动就把他玩得团圈转,太伤自尊了。

幺娘按住心痒痒,转身走开,这小子憋不住货,越是上赶着求他,他越是拿腔捏调,最好就是不理不睬,他反而会忍不住显摆。

“少爷,宝琴姑娘带个外人,非要进来,一个女的。”

坊丁过来报信,张昊收势点点头。

没多久,宝琴领着一个素净打扮的美妇人进来后院。

“原来是大姐你呀,快楼上坐,我去洗洗,马上就好。”

张昊跑进澡房,一桶水浇身上,脱下褂子,发觉没拿换洗衣服,开门朝幺娘打拱作揖叫姐姐。

幺娘恍若未闻,持棍缓缓比划,揣摩张昊方才用拳的劲路。

宝琴在楼上应声叫道:“少爷稍等。”

她把段大姐带自己屋,去张昊卧室拿了衣服,飞快下来,敲敲门,把衣服递进去,又去值房沏了茶水,端着托盘上楼。

谢公屐踢踏作响,张昊披头散发进来宝琴屋子,摆手让那女子安坐。

“大姐无须客套。”

这女子大概三十多岁年纪,肌凝冰雪,脸衬朝霞,装扮与开业那天相比,有天渊之别,荆钗布裙,好似一个沉静的贤妻良母。

宝琴介绍说:

“少爷,这是蓬莱阁段姐姐,当年花不如的大名响彻秦淮,我给你请的高人就是她。”

“花不如是陈年旧号,如今早已人老珠黄,下午宝琴和我说了许多,不瞒公子,其实酒楼开张那天,我就动了心思,因为我是自由身,而且无处可去,这才在蓬莱阁逗留至今。”

花魁的自由身包含曲折复杂故事,不过这不是重点,段大姐表明心迹,张昊也开门见山:

“你先做着看看,不满意随时可以离开,我不满意,也会另觅合适人手,暂时只给你抽成,之后双方满意再签约,包括股约,可好?”

段大姐起身敛衽行礼。

张昊还礼、延座,古人重礼仪,其实这就是契约。

段大姐入座展颜笑道:

“小妇居留应天近二十年,也曾南北交游,结识的官商不知凡几,从未见过公子这般人物,恨不能晚生十年。”

花魁就是花魁,这马屁拍得相当有水平,张昊装腼腆,顺手端起茶杯请茶。

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,段大姐愿意来,咱就是一家人。”

宝琴见小郎君拿她的茶杯喝茶,横了想吃嫩草的段大姐一眼,开心不已。

茶盏送到嘴边,张昊意识到这是宝琴的杯子,放下说:

“大姐随意,我晚上不喝茶,怕睡不着,若是宵禁回去不方便,就让宝琴给你张罗铺盖,楼上楼下空房不少。”

“她自己有奴婢好不好,在前面候着呢,我才不给她铺床叠被。”

宝琴嘟嘴,拿了干棉巾过来帮他擦拭湿头发。

段大姐笑骂一句死丫头,问起酒楼茶间项目的筹备和运营问题。

宝琴与对方的关系显然不一般,张昊也不藏着掖着,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。

二人越聊越深,段大姐从应天上流士大夫生活,说到金陵各行百业,如数家珍。

张昊算是长了见识,暗道这个女子不简单。

段大姐出身和行内人大同小异,从小被卖,辗转来金陵,凭着天生丽质,德艺双馨,成了艳压群芳的花国魁首,蓬莱阁的摇钱树。

铁打的爱唯,流水的女优,青春饭从来吃不久,段大姐因此存下不菲的身家,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,有意在其中物色佳偶。

她手臂上还留有暗红的牙印,这是男女私下相爱,订立婚约的啮臂之盟,比牲盟更高级,看她痛苦的样子,可见盟誓是用来破的。

大明风俗业有官私两类,教坊司直辖的叫官妓,都是世袭乐籍,属于贱民阶层,私妓大多是生活所迫,户籍多样,其实多是良人。

一个花魁能逃脱东主的魔爪,段大姐的智商不可谓不高,她最大的不幸在于:将命运托付给强者,希翼改变自己低微的社会地位。

可惜,大明皇朝的阶级壁垒森严,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段大姐头上,便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,才子佳人梦几场,只剩下伤痕累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