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白莲初现(1 / 2)

沙汀云黑夜江寒,几点鱼灯近蓼滩。

李子同水淋淋爬上南岸,望着艨艟巨舟没入漆黑的暗夜,目眦欲裂,仰天悲啸。

月落日升,大江似匹练,旧京龙虎盘,金陵崇垣巍峨,参差百万人家,沐浴在春光烟水间。

大明南京陪都,由宫城、皇城、京城、城郭,四圈城垣组成,今日外城十六门守卒格外多,严查来往行人,连妇人小孩都不放过。

李子同从江东门转到大小驯象门,脸色难看至极,掉头去东郊湾头闸街。

书铺伙计见东家突然过来,陪着小心回话。

听说徒弟黄智峰寄宿在此,李子同脚下不停进来内院,阴沉着脸道:

“去把他叫来。”

伙计应是,急忙去街上寻觅。

南楼茶馆内,说书人吐沫星子横飞,在台上绘声绘色的讲古,大堂角落里一个少年看见书铺伙计,猫腰缩脖子,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。

少年一身陈旧短衣,混入前街人流,发现没有异样,不动声色进来茶馆,过去拍拍伙计手臂。

“你不照看铺子,来这里作甚?”

那伙计忙拉着黄智峰出来,“连登,东家来了。”

黄智峰一脸惊喜,跟着伙计急急回铺。

李子同袒着上半身袍服,坐在檐下碾捣擂臼里的蔗糖,叱问跪在面前的徒弟。

“你怎会在此!李忠呢?”

“师父,你胳膊这是怎么啦?”

黄智峰关心一句师父伤势,叫苦说:

“昨日中午突然闭城,官兵到处捉拿丐帮弟子,李忠说是去找你,谁知一去不回,我只好到处打探消息,听说义父园子被抄了,徒儿好不害怕,师父,到底出了何事?”

“李忠这个蠢货,打水来!”

李子同侧身解开右臂上绑扎的布带,露出尚在冒血的箭伤。

黄智峰爬起来去井边打水,背过脸时,一双蜂目满是惊惶。

在宝积寺逃脱官差追捕后,他不敢去义父的鹭洲庄园,而是忽悠李忠去探路。

李忠一去不回,接着就是闭城大搜捕,他心知大事不妙,若非惦念城中资产,早就逃了。

端来净水,帮师父清创敷上蔗糖粉,重新包扎好,又去厨房把早上剩饭加热端来。

“师父将就些,伙计们适才被我打发走了。”

他惴惴不安的看着师父狼吞虎咽,接着又把宝积寺发生的事说出来,不说不行,去扬州宝积寺送“货”之事,师父一清二楚。

李子同填饱肚子,靠在椅子里喘息,眼睛通红道:

“张家害得我好惨!”

“张家?难道是江阴张家?!”

黄智峰见师父喘着粗气颔首,小眼睛渐渐瞪大,师父让他配合骗局,他出场扮演的就是张家小子,丐帮倾覆之祸竟然是张家所为!?

“张家坏吾大事,气煞我也!”

李子同怒火烧心,突地大叫一声,一脚将面前桌子踹飞,面容扭曲,似乎要择人而噬。

昨日凌晨偷袭他的人马擅长合击,他原以为是官兵,突围之后暗中潜回,认出去年前往江阴做局之时,被他用做幌子的张家长随赫小川。

人手尽丧、资金被劫、潜江偷袭中箭,此番对他的打击,比上次兵败还致命,让他如何不恨发欲狂!

“师父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我怕李忠把这里供出来啊?师父,咱们快走吧。”

黄智峰小心翼翼规劝。

李子同闭目痛苦呻吟,说道:

“去把厨房米缸下的东西挖出来。”

“噢,噢。”

黄智峰找来锄头,去厨房把米缸搬开,很快就挖到一个箱子,费力拖拽上来,撬开铜锁,咕咚一声咽口涎水。

箱里大概有五百两银子,师父自从住到义父家,已经不来这边,银子和牲口圈里马匹,应该是预备跑路所用。

银锭上还有个油纸包,他不敢打开,拿去堂屋交给脸色吓人的师父,不待吩咐,又跑去找来包裹,分装银两。

师徒二人匆匆收拾行李,牵了两匹马出院。

黄智峰锁好门户,去邻铺交代一声,牵马跟上李子同。

师徒绕过江宁,避开巡检关卡,一路往东,日头西下,看到秦淮烟波时候,黄智峰大约知道师父要见谁了。

二人在春江浦下马进镇,但见阁楼店铺鳞次栉比,画舫河房灯火交辉,商贩沿街叫卖声里,夹杂着琵琶、弦子、檀板合奏的靡靡之乐。

李子同在花灯高挂的春十三娘曲馆停步,门前浇花小丫头过来问询,朝屋里叫声妈妈。

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莲步款款出来,李子同给妇人拱手,妇人还礼,小厮接过马匹照看。

进来屋子,中堂挂的是娼神管仲,翘头案上摆着水果香炉,妇人让小丫头给客人带路,挽上袖子,接着修剪花架上的虞美人。

师徒二人沿着屋左楼梯而上,楼廊曲折回环,两边门户重重,靡曼小曲飘荡,浪语噱笑盈耳,脂香酒气扑鼻,端的是人间温柔之乡。

一个身着纱衣,云鬓堆鸦的人儿从一间屋里出来,朝二人丢个媚眼,擦肩而过,香风袅袅。

黄智峰扭头打量纱衣下隐露的葱绿抹胸、粉红罗裙,暗咽口水,心说这个小相公生的娇滴滴如花似玉,着实不输女儿家。

转朱阁,能眺见上坊水门的迷离灯影,水上游船往来如织,颇黎之灯,水晶之盏,映衬着两岸画栋珠帘,令人心醉神迷。

秦淮河自西向东,经过此地,从外城上坊门流入金陵,在内城十里蜿蜒,终入大江。

随着城市扩张,春江浦这边沿河两岸百业汇集,楼台飞云,画舫凌波,繁华不输内城。

今秋是士子三年大比之期,金陵遍地秦楼楚馆迎来最好的时节,穷秀才还在路途负箧执杖,富家子已经豪奴健马,早早赶来这奢靡之地。

黄智峰听到有人吟诗,呸的一声,朝窗外吐口浓痰。

下楼穿过诸院,师徒二人来到一处雅静的所在,园中花木扶疏,琴声幽幽。

“那边,客人自去。”

守门小丫头停步,朝竹林边露出一角的阁楼指指,转身走了。

二人穿过曲折小径上楼,珠帘呖呖,一个身段妖娆、玉貌花容的少女给李子同挑开帘拢。

“咣咚!”

李子同把包裹扔地板上,阴着脸去几边坐下。

西窗琴案旁,一双春葱玉指按住琴弦,外套百花丝绣褙子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,星眸神峭,鹅蛋脸似笑非笑,望向来客。

“师兄好大的火气,我可没有得罪你。”

李子同闷声道:

“你都知道了?”

那个身段妖娆的少女在外间泡了茶水端来,抚琴女子取了一杯放案上。

“看在原是同气连枝的份上,我才帮你引见黄台仰,至于其它,那是师兄的事,与我无关,你神功盖世,不是好好的么。”

李子同张张嘴,牙关轻颤,压下心头戾气说:

“此仇不死不休,我的人手尽折,帮我打探张家虚实,你开个价,事后还有重谢!”

张家,哪个张家?女子纤指拨弄琴弦,按捺住心头疑惑,淡淡说道:

“师兄太高看我了,五城兵马司协同巡江营,尽数出动,这可不是小事,我门中奉行万行即空,师命在身,恕我无能为力,心造一切,师兄看开就好。”

“哈哈哈······!”

李子同忽然狂笑,瞪着血丝侵睛的怒目说:

“可是恼我上次给你的报酬太少?”

竟然是江阴张家!?

琴桌旁的女子心跳漏了半拍,凤目微眯,直视李子同眼中的凶光,伸手朝身边女孩要烟杆儿,冷笑道:

“师兄上次做局,我本没帮上甚么,何谈多少,也是贵徒行事不密,让那个幌子逃掉,不然哪有今日之祸,此事最好等你冷静下来再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