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钿明白他因何发愁。
账房每日给她汇报账目,开支触目惊心,她还得强自镇定,装作一副不过如此的模样。
“鱼获不好卖,他们私下里怎么说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,谷账房告诉我,去年你答应报销匠作的代役银,今年肯定会过来更多人。
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,反正银子是你挣的,随便你怎么花,眼下人手足够,要不调些人回去,把田庄码头和作坊扩建一下?”
张昊默默点头,青钿的建议值得考虑,老根据地确实需要扩建,尤其是铁坊,手里匠师云集,良机难再逢,是时候重温钢铁旧梦了。
“调人去江阴是个好主意,你给师父去信,让他合计一下,河道大修需要多少人。
至于那些说三道四的家伙,啥也不是,大海是银库,鱼获不愁卖,到时候你就明白。”
他在强行装逼,给自己打气:我还撑得住!
银子来去匆匆,他其实心疼得无法呼吸,但也换来了眼前的基业,拥有了更大的资本。
空手套白狼可一而不可再,钱生钱才是最快的挣钱途径,巨万不出去,哪得亿万回来?
至于鱼获难以变现,他早有考虑,收留灶户绝非心血来潮,这些人是他的底气和杀手锏!
“泼剌!”
幺娘披着湿淋淋的头发,扬手把盆里水倒掉,见青钿坐在隔壁屋里,问她:
“你要不要洗,我这里有开水。”
青钿出来瞧瞧太阳,难得好天气,头皮似乎有些痒痒,看一眼呆坐的张昊,叹口气,过去隔壁屋里,帮幺娘打理头发。
幺娘靠着椅背,笑眯眯道:
“伺候本小姐舒服有赏。”
“甚么赏?当我不知道你是个小气鬼,我先伺候你一回,等下你得给我洗头,老实坐着别动。”
青钿挽起袖子,用棉巾包住幺娘脑袋,给她擦拭按摩,手法轻盈娴熟。
她才来时候,见到工地上人山人海,表面平静,心里好不发怵,直到发现这个旁若无人的幺娘,才感觉吾道不孤,二人还算合得来。
暮色四合,晚钟在坊区回荡。
裘花牵来马匹,要扶少爷上鞍,张昊见幺娘出屋,一把推开这厮。
“姐,骑我的。”
幺娘毫不客气,抓鞍上马,抖缰走了。
张昊暗翻白眼,接过刘骁勇递来的缰绳爬上马。
“老刘。”
裘花把自己的马匹让给刘骁勇,跑去马厩再牵一匹,拍马去追。
他双臂早就好了,没啥后遗症,少爷的巨人跟班月初回来,当晚他就找少爷表忠心,指天发誓,要为少爷牵马坠蹬,肝脑涂地。
与胖虎竞争是他故意为之,所谓君择臣,臣亦择君,不出预料,傻大个下放坊队,他成了少爷亲随,月银不多,却是主家心腹!
中央区明晖楼大厅灯火辉煌,交椅里坐满各区管事,有的一身光鲜,有的满身泥灰,男女老少都有,众人交头接耳,厅内嗡嗡成一片。
“少爷慢着点。”
裘花当先下马,牵住少爷马缰,顺手帮刘骁勇把马匹也拴好,掸掸箭袖,脚步轻快的进厅。
大厅三面开有轩窗,正堂挂幅关二爷读春秋的图画。
左联:赤面秉赤心,骑赤兔追风,驱驰时不忘赤帝;右联:青灯照青史,仗青龙偃月,隐微处无愧青天。
中堂图画有来历,开春这边闹得动静太大,衙门卫所都被惊动,头头脑脑先后跑来巡视。
张昊只好到处回拜,去县城时候,满街字画摊,他一眼便看到这幅关二爷画像。
缘分不容错过,赶紧把财神爷请回来镇楼。
坊区主事里面有两个是秀才出身,见东家让人把关二爷挂厅上,一肚子槽不敢吐,待见到东家亲书楹联,瞬间拜服。
我大明崇尚火德,朱太祖,赤帝也,明晖楼挂上这副字画,绝了!
张昊到厅上坐下,众人随即安静下来。
厅左右两边各有三排交椅,后两排大多空着,大厅宽阔,随时还可以加座。
自打中央坊区这座楼宇启用,管事们便来此开会,凝聚力空前高涨。
尤其这些空空的座位,无形中给人一种先来为君,后到为臣的感觉。
在座头头脑脑,已经享受到与众不同的待遇,轻易不愿失去,更不舍得走。
有了这一批生力军加入,千秋大业也就彻底打牢根基。
“工地人手足够,还有年前探家的没来,大伙心里都清楚,届时肯定人满为患。
眼下皂务硬件系统基本搭建起来,下一步计划也有,要在诸码头营造坊厢街市。
部分做为福利分给各位,除此之外,按照贡献大小,匠夫和工丁也会分给住房。
静一下!看看你们的样子,丁点甜头就坐不住了,这算啥,更甜的还在后头呢!
将来如何分配,要立个规矩,此事容后再议,老董,坊厢营建你来抓,咋样?”
右手头把交椅里,坐了一个员外打扮的矮子,闻言拱手起身说:
“我一定尽心尽力,不辜负小官人的信任。”
晚会不长,散会后,裘花把牛皮筒里图纸挂在厅左墙壁上,这是一幅工程效果立体景观图画,众人涌上前观摩咂摸,啧啧赞叹。
“老牛。”张昊朝人群中一个脏兮兮的家伙招手。
牛管事小跑跟上,“东家,啥事?”
“去饭堂再说。”张昊笑笑。
老牛是本地灶户,现任杂工管事,兼灶户宿管,看着挺老,其实才三十出头。
大明盐民生存状态极苦,夏日暴晒,冬日冒寒,烟熏火燎,大多形容枯槁。
老牛这货因为貌丑性燥,人称牛疯子,但做事没的说,堪称才德双全。
渔产加工离不开盐,坊区不缺灶户,张昊准备把试验晒盐之事交给牛疯子。
私人制盐是犯禁,大张旗鼓不行,得暗戳戳来,他考察过盐场,潮做浇田雨,云成煮海烟,制盐得从盐田刮土淋卤,取卤水煎煮。
晒显然比煮容易,据说闽粤有晒盐法子,然则各大盐场始终靠煮,勿陷思,定体问。
二人打了饭菜,去新建成的小伙房单间,张昊一边吃饭,一边小声和牛疯子嘀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