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江南腊尽(2 / 2)

张昊带着弟妹下乡,车把式老向回田庄一家团聚,小赫和刘骁勇忙乎许久,才套上那辆奇怪的四轮马车轿厢。

小良和一群娃娃在巷道堆雪人,见少爷坐在马车里,一拥而上,吵吵闹闹也要去。

趴在账房案头习字的寄莲听到动静,偷觑看书的春晓,捏着毛笔,如画的烟眉紧紧锁起。

熊孩子太多了,大马车根本塞不下,张昊让护院小鲁再套一架车,两车娃娃嗷嗷叫着出街。

田庄塾师回家过年,孩子们犹如放开笼头的野马,见庄上又来一群小孩,不多时就聚拢一大群,都是熟门熟路,大小女孩跟金盏走,男娃子分成两派,一场雪仗眨眼打响。

张昊喝叫疯玩的小良,让他陪文远骑马。

小良大喜,朝向有德喊一嗓子,带着文远往牲口圈飞跑,小赫和刘骁勇急忙跟上。

张昊抱着妹妹,跟着金盏来到管家大院。

蟹七姐姐林汐看到来了这么多女娃娃,一个炭盆不够用,赶紧去杂物房取炭盆。

金盏从柜里取出几个瓷罐,各种炒瓜子和油炸豆,还有香喷喷的爆米花。

一群女娃娃好似老鼠掉进米缸里,兴奋得围在八仙桌边,你吵我闹,噼里啪啦嗑个不停。

张昊剥了瓜子仁塞妹妹嘴里,教她嗑葵花子。

葵花子与玉米一样,从南粤搜罗而来,属于大航海时代的福利,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奇物。

明人酷爱嗑西瓜子、南瓜子,花生叫长生果,玉米沿海早就有种植,却没有推广开,主要是人们拿这玩意儿没办法,太硬了。

张昊嚼着爆米花问金盏:“松江那边开春就能制皂,这边皂坊撤掉,你带人过去咋样?”

金盏把脚放在火盆上取暖,“多一个皂坊难道不好?”

“去那边你就知道了,雇工全归你管,也尝尝做老爷的滋味,保证比这边舒服,青钿她们也会过去,你家里我派人去说。”

金盏俏脸绽出笑容,“那我过去,几时走?”

张昊笑道:“开年咱一块,这边尽快收尾。”

他想让妹妹留在大院玩,奈何小家伙认生,只好抱着去打谷场找文远。

离老远便看见弟弟骑个小马驹,来回遛跶,护院小鲁抱着膀子在一边笑。

小胖妞见猎心喜,也闹着骑马,张昊发现弟弟小脸煞白,额头冒汗,却死要面子不吱声,放下妹妹,过去把他抱下马,松开手,小屁孩一个屁股蹲坐雪窝里,兀自嘴硬说:

“雪太滑了。”

“狗屁雪滑,腿麻了吧?”

张昊拉他起来,笑道:

“今儿个到此为止,只要你受得住,明天接着骑,趁着有雪,摔几下没事。”

文远叉着罗圈儿腿,两股战战,不服气道:

“骑就骑,我还没学会呢,奎叔告诉我熬过去就好!”

张昊骑上马驹,拉住妹妹的手提怀里抱着,抖缰策马,小胖妞兴奋得哇哇大叫。

远处几个黑影越来越近,小良快马如飞,看见少爷,老远就扬手大叫。

“少爷!好痛快,向有德他爹喝醉了,不然我们根本要不到马,哈哈哈······!”

大小一群骑手纷纷勒马,带队的是刘骁勇和小赫。

向有德拢住不安生的马匹,兴奋劲儿根本掩饰不住,咧着嘴嘿嘿傻笑。

旁边一个瘦高的少年跳下马叫少爷,呵斥身后的孩子下马。

张昊笑道:“自己家里用不着客气,我记得你叫祝火木,一心想去苏州那个家伙,对吧?”

少年挠头,“是我,他叫盖娃、他叫赵斌。”

张昊见盖娃下马轻快利落,讶异道:“你以前会骑马?”

向有德插嘴:“他们偷学的呗,我爹说盖娃照料牲口细心,把他从点心坊要过来,他还能在马上翻跟头呢。”

“学骑马我不反对,千万别逞能,记得蟹七的腿么?盖娃——,塾师没给你起名?”

张昊感觉这个名字怪怪的。

“我娘就叫我盖娃······”

盖娃声音不大,慢慢垂下头。

“别难过,好好读书识字,我让护院教你们习武,将来杀倭狗报仇雪恨,做个盖世英雄,你以后就叫盖世英吧,男子汉就应该这般气派!”

几个少年听说能习武,激动得两眼放光,祝火木推攘盖娃,悲喜交加说:

“听到没有,咱们能学武了!将来杀倭狗给你爹娘报仇!还有我爹、我娘、我哥的仇!”

盖娃牵着马缰不停点头,伸手去抹眼泪,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。

“天儿不早了,都回吧,小良去叫他们回城。”

冬月天黑的快,张昊仰脸望向乌沉沉的天空,吁口长长的白雾。

这群孤儿的经历,与庄上的孩子不同,他之前忽略了这一点,有些人天生做不来平常事业,但是凌烟阁上,都是带吴钩的男儿!

回城路上,张昊好奇询问小良:

“你将来想做什么?”

小良正和坐他旁边的徐二妮斗嘴,闻言呆愣,脑子里各种想法都有。

芙蓉楼老房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,每年开年,老房都要请老管家和他爹大吃一顿。

老房家里当真气派,到处都是丫环仆人,到时候让少爷把老房赶走,芙蓉楼我来开多好!

他幻想坐在太师椅里,丫环捶肩捏腿递茶,不听话就噼里啪啦打板子,美得冒鼻涕泡。

张昊见小良发呆,放弃对他的治疗,又去逗身边的弟弟。

“文远,你长大想做什么?”

父亲逼我读书,不就是让我当官么?想做什么我说了又不算!

张文远身子端坐,面无表情,给车里这些不知礼数的女孩摆架子。

徐二妮和几个女孩趴车窗上,看着外面小声说笑,根本不把小主子放眼里。

张昊搂着怀里犯困的妹妹,心里暗笑。

北风吹雪四更初,嘉瑞天教及岁除,半盏屠苏犹未举,灯前小草写桃符。

新年在爆竹声中到来,张昊一大早陪同弟妹,给奶奶和父母拜年。

领了压岁钱,急吼吼赶往田庄,跑到小院高叫师父,进屋就叩头要钱。

老廖赶紧拉他起来,乐呵呵递上准备好的压岁钱。

师徒二人坐在茶炉边还没聊呢,一身新袄裙的无病就等不及了,一叠声催促。

张昊只得辞过师父,被无病拉着跑出院子,几辆大车早已候在路口,车上坐满了孩子,老爷每年腊月回来都要打赏下人,岂能错过。

马脖铃一路响叮当,一辆接一辆停在南巷里,小家伙们匆匆进院,发现来的正是时候。

雪花稀稀拉拉的飘洒,有一阵没一阵的,家里下人都在前庭站着,等着老爷训话看赏。

往年有老管家帮着主事,今年是春晓站在廊下等吩咐。

几个老人已经被张老爷问过话,出来站在人后不肯走,笼袖缩脖,一脸喜色。

金盏看到青钿她们,给张昊挤挤眼,带着一群娃娃溜进人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