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方表现出一个真正官僚应有的样子,张昊连称使不得,恭敬避让回礼,嘴上却讥讽道:
“大凡是个华亭人,谁不知道你老这里是安善之地,冒犯得罪什么的,晚辈可担不起。”
曲志敬涨红了老脸,扭头看向站在门外的二侄子,怒气勃发。
曲连举神色难看之极,垂眼咬牙,进屋卟嗵跪下,勾头颤声道:
“在下多有得罪,今已、今已知错,请张公子责罚。”
“我来贵宝地是做生意,所谓和气生财,也得讲个人情味儿,有情有义,灶户也是天人,无情无义,王孙也同狗彘,说句玩笑话,狗可以咬人,人不会咬狗,除非它被装盘上桌。”
张昊撒了气,转脸笑盈盈请曲志敬入座,抱手问道:
“老宪台身子还算硬朗,怎么就蒙恩还乡了,还有,邸报上为何只字未提?”
“此事说来话长。”
曲志敬叹口气,眼神复杂的看一眼张昊,单凭对方问话,便足见此子的心智和见识。
就算对方身后没有鄢茂卿,自家侄儿与其相斗的下场,也是成为人家餐桌上的一盘菜。
“丢人现眼的东西,回去好好反省己过,来年秋闱之前,若敢出门半步,腿给你打断!”
他将侄子斥走,扫一眼房中陈设,立柜、床铺、桌案而已,除了书本账册,便是靠墙堆叠的木柴,落座苦笑一声,颓丧道:
“老汉今年五十九岁,自诩算得上一个无愧先贤的读书人,不怕势利的豪杰。
不想辞官回乡,所见所闻尽是糟心事,若非幺娘提醒,几乎把半世英名搦尽!”
幺娘赔个笑脸,屈膝行礼,出屋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,口鼻吐气成雾,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这些年瘟疫加上倭乱,地方生灵涂炭,死的人太多,她忘不了家人是怎样熬到今天的。
贼子趁人们避疫逃难在县城行窃,家里房屋被烧为白地,大兄愤而杀人,只能逃命。
二兄被抓进大牢,娘亲卖了田地,又借下高利贷才把人赎回来,一家只能去下沙煮盐。
娘亲病重,嫂子产子,她把自己也卖给了曲家,天可怜见,大兄终于有了音讯。
她逃出曲家,跟着送银子的人去找大兄,兄妹相见,她哭得死去活来,不愿回家。
大兄带她回来一趟,要回地契和卖身契,又带她出海,从此她发了疯一般练武。
她不想被人欺负,她发誓要像海舟一样,哪怕粉身碎骨,也要把大海踩在脚下!
齐家把大兄的卖命钱送来,扣掉满囤他们的安家费,剩下的不足两千两银子。
二兄去曲家还账,本以为两家恩怨就此了结,曲连举却送还贷利、槊枪和宝马。
她不愿和曲家有任何瓜葛,送还贷利和曲志敬给她的礼物,结果事与愿违。
娘亲和二嫂不但骂她不近人情,还把隔三差五上门探望的曲连举奉若上宾。
张家买下荡地,她以为替曲家出手,就能彻底还清人情债,结果差点连累家人。
她如何也想不到,高高在上的曲家,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给一个小孩子跪下······
裘花等张昊送曲志敬回来,溜溜的跟进屋,一听说曲家服软,顿时大失所望。
他扣下二十两经费在兜里,尚未捂热,特么的曲家也太不中用了,咋就软了呢?
“曲家狗眼不识泰山,少爷威武!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,对了少爷,女工的事儿?”
“年关到了,干这事吉利么?”
张昊忍怒搪塞过去,让他把胖虎叫来,打发肥厮回家探亲。
胖虎看着心宽体胖,其实是个小心眼,恼恨娘老子把他送人,十多年不还家,人心都是肉长,情怯罢了,挣来银子,谁不想衣锦还乡?
随后便开始劳军,大把的撒银子,把周边卫所全部跑了一遍,随后选个叫刘骁勇的燕赵汉子做随从,急吼吼启程回家。
船行寒江,咣咣的锣声传进舱,等他来到船舷,崇明所的巡海哨船已被船老大应付走了。
天空灰沉,雪影迷离,江心有一团模糊暗影,那就是十郡屏藩崇明,由大小沙洲组成。
县城在最大的东沙岛,民户五万余,设有千户所,如今五个大沙岛都有张家渔产作坊。
至于沙贼,找阎王报道了,若是连这些匪徒都拿不下,他干脆卷铺盖回家做大明文魁算球。
剿匪成功,千户老梁放豪言:作坊、渔民、船只完全不用他操心,渔产作坊随即开建。
为组建捕捞队,他登岛五回,主要是联络感情,千户老梁有漕运任职经历,被调来崇明备倭,他从老梁嘴里得到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。
永乐年间,郑和七下西洋,造船业崛起,风雨百年,船政糜烂,嘉靖登基后,裁撤临清卫河船厂,物资人马并入淮安清江船厂。
当年有很多服完差役的工匠,留在临清落户,他问过老梁,人不难找,什么灰厂胡同、钉子街、箍桶巷,就是临漂一族的蜗居之地。
风雪扑面,他跺掉靴底的积雪进舱,走过路过,居留临清的国朝第一船厂匠师他不会放过。
即便匠师们老朽去世也不要紧,这是世守其业的时代,天朝科技就是这样传承的。
大航海时代扑面而来,第一波全球一体化浪潮是也,海兴则国兴,机会就在眼前。
后世犹盎主导话语权,把工业革命起源并扎根欧洲的原因,归结为西方文明和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,完全忽略了工业革命是果,全球殖民掠夺财富和科技是因,培育出大批慕洋犬。
他要组建一支强大的海上舰队,撸着香辣鱿鱼烤串,挥舞四十米大刀,把盎格鲁撒克逊人砍回黑暗的石器时代,砍到树杈上,砍进地洞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