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阪上走丸(2 / 2)

冒青烟起初相中海右份额,得知被一个江右老乡买下,又选了中州,这都是小事,他只在乎冒青烟的熏天权势。

这厮是严嵩的老乡加走狗,都察院三把手,只能称作副宪,因总理盐政,邢谦称其为总宪,有拍马屁的成分。

一省之利借来对方虎皮,临清镖局就能安枕无忧,在他看来,血赚无赔!

他和汪继美的会谈耗时颇长,因为要签约,中途又请来见证、代书等人签字画押。

眼看太阳西斜,张昊婉拒了汪继美的宴请,匆匆回衙。

主仆二人抄近路,转到内河边的石巷里,胖虎回头看一眼,忍不住问道:

“少爷,那两个做中的奸商脸色你看到没?你让出去的利润太大了,别说那些人怀疑,连我都不信,押运才赚多少钱?说不通呀。”

“你是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,换做你是汪继美,一定会认为采销利润本就是他应得的。

我能摆平官面上障碍不假,别人也可以,甚至做得更好,他完全可以找别人合作。”

胖虎鄙夷不屑道:“少爷太看得起他了,离开老爷,汪家连个屁都不是,倘若真有本事,他们父子为何不去别的州府开质库?”

“你这想法要不得,我爹不是好官,我也看不起背靠我爹,吸食桑梓膏血的汪家父子。

可若是离开我爹,镖局办不成,还有汪家父子,换个人,也不见得有他们的经营能力。

等天下质库被票号干成渣渣那一天,汪家父子会庆幸不已,赶早上了咱的船。”

张昊并非吹牛,等张氏票号的农村小额无息贷面世那天,放贷捞钱的质库自会寿终正寝。

不过大明是一个高利贷帝国,质库遍天下,若要与天下吸血鬼为敌,他得拼命向上爬,最低也要官居一品,坐上首辅之位,铸就不坏金身,然后才能宰执大明,否则会死得很惨。

办票号必须先办镖局,在我大明创办武装快递公司,武人、商人、官字头镖局,三者缺一不可,他欠缺的是商人,所以只能忽悠汪继美纠集常州商贩,搭乘他的东风快递,北上捞银子。

商品零售结合长途配送,说穿了,就是京东玩的那一套,京东的核心资产是啥?仓配一体的物流和供应链,所以小强哥即便被女鱿子寄生、拼夕夕暴打,依旧能玩快递和外卖回血。

汪家南北货物倒卖零售业做大,对他有益无害,离开他的武装物流链条,对方只有死路一条,不过他耗费心血,不是为了开京东。

大明货币是银子,货物能快递,银子自然也能,遍布关津的镖局仓配中心,添个牌子就是票号,这才是办镖局的目的。

汇通天下靠银票,银子变银票,等同发行货币,谁掌握货币发行权,谁就掌握了世界,因此马某宝膨胀时期,敢对央行大放厥词。

到家太阳尚未落山,胖妞和两个丫环在花园凉亭里玩耍,小家伙看到哥哥,捧个彩偶跑过去,哭丧着脸撞他怀里,委屈巴巴说:

“大兄你看,阿福腿掉了。”

“是不是又嫌他偷懒,泥偶不结实,老是挨板子肯定会坏的嘛,走,咱们做大风车玩。”

张昊顺手摘个月季花给她戴上,抱起来举高高,胖妞坐在哥哥肩头,有些迷糊。

“大兄,大风车是什么呀?”

“等下你就知道了。”

张昊让小莺去前衙公廨借浆糊,又让小燕取纸张和线绳,自己带着妹妹去厨院取柴刀。

砍两根老竹,先做了一个迎风哗哗飞转的风车,剩下的材料糊个风筝。

风筝放飞,小家伙拽着绳索,仰脸在花园里来回跑,高兴得大呼小叫。

晚饭后,张昊又被叫到书房,不等父亲开口,便坦白了自己和冒青烟达成交易之事。

张老爷原本面沉似水,闻言便感觉头顶上焰腾腾火冒三丈,深吸气压下怒火,冷冷道:

“一省之利换了封书信,想必对你很重要,你想参加秋闱乡试?”

张昊目瞪狗呆,心说父亲你歪打正着了,孩儿不孝,不但要参加明年秋闱,还要参加后年会试呢。

“父亲,你想哪去了,江南经销权卖了不假,江北咱还得建皂坊、开铺子,老管家如今在京师,可他罩不住这么大的摊子,有了冒青烟这封信,办事就容易多了。”

“没他就办不成?!”

这话说出口,张老爷的心仿佛一下沉入万丈深渊,底气和火气忽然就没了,脸色一片颓然。

盐务是朝廷重要财政支柱,而今理盐大权,就在鄢茂卿手里,背后还有严家父子撑腰,自己一个小小知府,凭什么和人家相提并论?

这尚在其次,最扎心的是,鄢茂卿当年不过是行人司从七品行人,一个在各大衙门之间穿梭跑腿的家伙而已,起点比他差了一大截。

可如今呢,一个在云端,一个在泥中,地位判若云泥,儿子当然要选择鄢茂卿做靠山。

他今日一整天都无心办公,来回琢磨儿子的话。

妻弟、旧友,与他有书信往来,朝堂的风吹草动瞒不过他,他心里明白,儿子说的没错。

严嵩确实老得不像样子,皇上笃信妖道陶仲文的二龙不能相见之说,至今不立储君。

更诡异的是,裕王为了岁赐,竟然要给严世蕃送礼,严家难道不怕得罪未来的皇帝?

前路云遮雾罩,他难以辨明方向,哪里敢轻举妄动,否则不会在常州一待就是六年。

张昊见父亲一直隐忍,很是欣慰,他认为自己昨晚的逆耳忠言起作用了。

毕竟有奶奶撑腰,掐灭父亲索方之念不难,难处在于,父亲有一颗勇攀仕途高峰之心。

好在严嵩到了阎王不请自己去的年纪,从父亲的状态来看,貌似不敢在此期间跑官。

其实一府之尊,时局比他清楚,无非是身在此山中,才导致不识庐山真面目。

父亲并非不讲道理之人,他有些惭愧,毕竟父亲的心理负担是他加上去的,安慰说:

“父亲春秋正盛,以父亲的资历能力,找个合适位置还是很容易的,等冒青烟尝到甜头,我再找他谈谈,中枢先别去,熬死严嵩再说。”

这是儿子对父亲说的话?老子用不着你教我如何做事!

冒青烟算个屁,老子要是还在中枢,难道坐不得他的位置?!

君子怒而不愠,张老爷是讲究人,心里话硬是忍着没有说出口,憋得老脸都扭曲了。

张昊见父亲一忍再忍,终于可以确定,自己的谏言被父亲认可了。

他给父亲奉上一杯茶,把开镖局的事说了,牵涉芙蓉皂运输贩卖,父亲还算理解。

说到和汪家父子合作的事,父亲又惊了,那深深凝注的目光,换个人肯定撑不住。

不就是被儿子发现贪赃枉法么,古今当官者,有几人干净?张昊不当回事,依旧叨逼叨。

他把合作的事扯到为百姓谋福祉上,鼓吹能给父亲大人捞一笔政绩,末了道:

“父亲,我明天就回,你放心,我一定好好读书,只要你把铁料送江阴,砻磨入冬能全部造好,王天赐若是愿做生意,让他去江阴就是。”

王天赐是王氏弟弟,张昊见父亲端着茶盏皱眉沉思,就当他默认了,蹑手蹑足退出书斋。

次日上午巳时,邢谦一行人马准时来衙。

张昊为了哄住大哭的妹妹,费了老鼻子劲,答应送她小狗,还会按时送糖果好玩意儿,小胖妞这才哭啼啼答应放他回去。

手不释卷张文远貌似无动于衷,一路跟到后宅大门口,始终不说一句话。

张昊接过王氏递来的纸袋,抽出文书看一眼,是父亲为镖局开的保结公文和关凭,他恭恭敬敬给王氏作礼道别,对面无表情的弟弟说:

“回去我给奶奶说一下,年底让父亲带你们一块去江阴玩。”

文远脸上总算见到笑容,偷偷瞄一眼母亲,给大哥挤挤眼。

父亲每年去江阴,从不带他,这下子好了,大哥答应教他骑马呢。

张老爷在前衙签押房,似乎忙得走不开,不愿见儿子而已,要银要方都嫌丢脸,有老母为其撑腰,又不敢硬来,只能干窝火。

原路返程,邢谦这厮半路会友,耽搁了一夜,次日换乘马匹,中午就到了县城。

张昊得知奶奶在午睡,带着邢谦一行人马出城,直奔田庄,青钿告诉他一个好消息:

小赫在庄上养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