孰料小兔崽子一眼就看破骗局,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演戏,一天下来,把他给累惨了。
那些上当的客商并不傻,无非是不敢拿他怎样罢了,看来早日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上策。
回到日升货栈,已是戊时,洁身换衣,下人奉上酒菜饭食。
敲诈皂方无果,他食不下咽,坐在当院沉思半晌,派人去传唤一干人等。
家丁头目司马防顷刻便来到独院,叫声东主,静立候命。
稍顷,院门口闪出一盏灯笼,一个身材肥壮的汉子带个跟班进院。
江恩鹤起身见礼,这位关将军是他兄长心腹密友,石头、嗯,银子便是对方负责押运。
二人入座,关将军问起衙门来人之事,江恩鹤解释一番,面色不豫望向侍立一边的司马防。
“你没通知小周?”
司马防急忙跑去院门口,让手下速去传唤。
江恩鹤摇着扇子说:“寿峰勿怪,自家人议事,按说与外人不相干,不过兹事体大,叫来问问他也好。”
关将军捋须颔首,搁下茶盅道:“下午衙吏皂隶过来,周淮安找我询问缘由,我推做不知,就是想着郎君亲自与他说才好。”
院外传来脚步声,一个灰褐短衣的年轻人跟着下人进院,给桌旁二人见礼。
“周淮安见过江先生、关将军。”
江恩鹤微笑打量这个身材挺拔,气质沉稳的年轻人,抬手让座。
“自家人无须见外,适才寿峰兄告诉我,你们打算明天返程,我生意不顺,遭奸人算计,反倒连累你们,这厢给你们赔礼了。”
他说着起身作揖。
周淮安急忙避让还礼。
“在下不敢当,我等事小,耽误些时日也无妨,下午衙门书吏来货栈问案,我们其实帮不上忙,江先生你太客气。”
江恩鹤叹口气坐下,愁云惨淡道出官司缠身的缘由,末了道:
“张家一口咬定此事与他们无关,眼下紧要是找到李子同。
尚有丹阳邵昉,此人本应与会,不想踪迹全无,很是可疑!
明日我再去县衙走一遭,顺利的话,随后你们就可以返程。”
周淮安道:“好说,江先生有事只管吩咐,在下义不容辞。”
江恩鹤欣慰称善,开始说些不相干的闲话。
周淮安知趣告退。
回到客院上房,小师妹和一群师弟闻讯跑来,乱哄哄挤了一屋子。
“都挤在这里做甚?成何体统,这是在外,不是在家!”
周淮安拿出大师兄的威严,拍桌子呵斥。
小伙子们叽歪埋怨,磨磨蹭蹭出屋,互相使眼色,缩头缩脑听墙根。
你挤我挨,方才支棱起耳朵,小师妹突然把大伙给卖了,跳到门口,疾言厉色斥责众位师兄:
“就知道你们不老实,还不给我回房!”
少女手上比划、眼睛猛眨,小动作频施。
大伙心下了然,小师妹出马,一个顶俩,故作抱怨,纷纷做了鸟兽散。
少女进屋嬉皮笑脸讨好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“嘻嘻,大师哥、二师哥,我把他们撵走了,大师哥,你到底咋回事嘛?天天一个人出去玩,公差上门你也不在,关将军还是我打发的呢。”
那个年纪比周淮安大些的汉子摇着蒲扇,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。
周淮安皱眉坐下说:
“江先生遭奸人算计,生意不顺,咱们还得在江阴待上几日,等走的时候,大伙一块去城里吃顿饭,大有你看住他们,这两天千万莫添乱。”
“被骗了?”叫大有的汉子吃惊瞪眼。
少女惊叫道:“难不成咱们押运的银子全被人骗走啦?”
周淮安嚯地站起,脸色煞是难看。
大有恨不得把少女嘴巴给捂上,低声呵斥:“师妹噤声!”
少女醒悟过来,吓得自个儿把嘴捂上,缩着肩膀,打量两个师兄的脸色,大眼睛咕噜噜来回转。
周淮安阴着脸坐下,倒杯凉茶喝一口。
其实大伙心里有数,这趟买卖看似轻便赚钱,怪处却不少。
事先说好的货物也不让点验,师父竟然没说二话,痛快的接下了。
大伙路上就猜测货物是银子,好不心惊,千辛万苦到站,又被人骗了。
万幸的是,“货物”已经与他们无关,他沉着脸交代说:
“这趟生意钱货两讫,咱们与江家再不相干,大有交代下去,谁敢多嘴,门规伺候!尤其妙仪你,以后看谁还会带你出门。”
少女委屈撅嘴,“我什么也不说还不行么,就会凶人家。”
“回去做功课吧,没事不要烦我。”
周淮安把二人赶走,打下竹帘,转身进了里间,拉开后窗,上床盘腿坐下。
闭眼调息不过片刻,他的呼吸反而急促起来,面容痛苦扭曲,泪水溢出眼角。
他脑中全是亲人惨死的场面,猛地睁开眼,胸膛急剧起伏,牙齿咬得咯咯吱吱。
窗外月光皎洁,隐约的曲声随风飘进屋子。
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!”
二更梆子敲响,周淮安抽出竹席下的长柄刀系在后背,攀窗跳了出去。
绕到货栈库院,蹲在暗影中听了片刻动静,箭步冲向院墙,蹬踩借力上墙,一跃而出。
他避开大路,来到闸口东边的一个水湾。
风吹浪涌,岸泊的小渔船在星月下起伏摇晃,他看了片刻,在几条船上纵跃而过,跳上一条按照约定挑灯的船只,弯腰进舱。
“周公子,这会儿就走?”
躺在舱中的渔民被周淮安推醒,揉揉眼起身。
周淮安点点头,出来靠舱壁坐下。
帆片升起,大约半炷香的时间,小船便到了杨舍江口附近。
“有劳闵大哥,天亮我若是不过来,你自去吧。”
周淮安摸出碎银递过去,跳进江边浅水。
那道背影在岸上影影绰绰晃动几下,很快便溶入漆黑如墨的夜色。